上个世纪80年代的农村,是农村刚实现田亩承包责任职的时期,也恰巧是我儿时的一段记忆。“田家少闲月,四月人倍忙”,只不过家乡的双抢更忙。乡亲们在田里辛勤劳作,汗流浃背的情景,是我永远也抹不去的儿时回忆。
一季桩稼的成熟落幕,就意味着另一季桩稼的移栽、成长与培管,且周而复始。而在这些苦力活劳动中,数双抢的劳动强度最大。因为夏天酷暑严热、又因为要赶时间,所以一般全家男女老少齐上阵,个个都干劲十足地投入到这场没有销烟的战斗中。
双抢,是南方农村在夏季里一次抢收抢种水稻的繁重体力劳动。大概从每年的阳历7月上旬开始,至7月下旬结束,持续20天左右。其间包括收割早稻、整晒稻谷、灌水犁田、移栽晚稻秧苗等一系列劳动,一环扣一环,一样都不能落下。
俗话说:“工欲先利其事,必先利其器”。未雨缪谋的妇女们早早地准备好了双抢用的衣服、割谷插秧用的工具和操作方便又下饭的干菜酱菜等,男人们也备好了挑稻谷用的箩筐扁担、整田用的梨耙工具等。一副“万事具备,只欠稻谷黄”的样子。“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在长辈的熏陶渲染下,孩子们也似乎跟打了鸡血似的,准备随时迎战。
双抢刚拉开序幕,乡亲们都争先恐后纷纷拿起割谷刀奔向自家田头。父亲心里也扎慌,他望着倾注着无数心血的金色稻田,先像审视我们成长的样子凝聚了一下,然后深情地抽出一束壮实的稻穗放在手里,接着用手指搓了搓沉甸甸的谷颗,剖出了饱满又洁白的米粒,送进嘴里嚼了嚼,似乎感觉到了沁人肺腑的稻香溢了出来…他回到家里,微笑着宣布:明天我们也搞双抢!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模模糊糊地听见父母窸窸窣窣拿工具出家门的声音。虽然他们没有叫我和妹妹起床,但我却没了睡意,按照先天晚上母亲的吩咐在家里操作了起来。做饭、喂猪、搞卫生等,我把一切都安顿好后,太阳已经树来高了,我也学着母亲指手画脚地吩咐妹妹去喊父母回家吃饭。
早饭后,父母又立马带着工具出了家门,他们要趁太阳还没有放出毒光时多做点事。家里的一切事务又交给了我,洗完碗筷,还要烧茶、洗衣服等。农村经济条件落后,那时家里也穷,没有电水壶、电风扇,更没有液化气灶台,一切吃的喝的都是在烧柴的土灶台上完成。表面上看我做的都是家常小事,其实又累又热,一个人灶前灶后的转,感觉像抱着一团火。不过听着父母表扬话,看着他们满意的微笑,我觉得付出再多也值!
忙完家务活后,已经日上三竿。又因早上多备了中午吃的饭菜,不需要再生火,我便提着满满的一壶茶赶到田里,投入到收割中。
看到父母和妹妹将若大的稻田才割掉少部分,想着我们家还有七八亩田等着我们来更新换代,心里就一片黑。我下田后,和妹妹割的稻谷送进一只萝筐,母亲割的稻谷送进另一只萝筐,父亲腾出来专挑稻谷回家。这样加快了割谷的速度,几个回合下来,父亲有点跟不上我们的进度。
看着父亲弯着腰挑着稻谷吃力地走在梯田的田垄上,我心里就不是滋味,恨自己不是男孩子,不能像堂哥他们挑稻谷,替代父亲减轻压力。从未出过远门的父母也总会在这时趁机对我和妹妹说:“孩子们!想想这么苦的双抢,你们都应该好好读书啊,将来在外面做什么都比在农村强!”
正午的太阳像一团燃烧的火球炙烤着大地,热浪一浪高过一浪,周围的草木都文风不动,远处的蝉声越叫越刺耳,田里又闷又热。劳动了一上午的人们越来越疲惫,偶尔立起来眺望远方,祈求上苍赏来一丝凉爽的风,年幼的妹妹早已按捺不住,伫立在田边等母亲发话回家吃午饭。
平时远远迎接我们回家的大黄狗,此时扒贴在房间的地板上张望着我们,热得不敢动弹,吐着鲜嫩的大红舌头喘气,懒洋洋地摇动了一下尾巴,以示欢迎。
午饭后,母亲又趁午休的时间备晚饭菜,父亲联系生产队里负责灌溉农田的电动机师傅,排队等候抽水灌溉计划白天割完的农田,平时从不睡午觉的我和妹妹此时却安静地躺在竹床上休息。
下午的太阳虽然没有正午刺眼,但依然毒辣,路面早被烤得滚烫滚烫的,可容不得我们犹豫与迟疑,大家又一股作气地戴上草帽,拿起割谷刀赴向了稻田。“不怕慢,只怕站”,割一蔸少一株的战斗理念支持着我们每一个人,所以大家都这样心平气和地打着这场持久战。
黄昏时分,太阳终于偃气息鼓了,感到了一丝凉意,流了一天汗的身体好像干枯了一样,嘴巴随便触到的哪里都感觉咸咸的。我家的稻田还剩少部分没割完,讨厌的蚊子从四面八方涌来,嗡嗡地在耳边叫过不停,准备称我们的肉和血,母亲心痛地叫我和妹妹赶紧回家做晚饭。我们本该雀跃,可就是跳不起来,又酸又痛的胳膊插在又酸又痛的腰上,慢慢地往家里走着。
开晚饭时,我们终于把这块两亩多的大田割结局了,一家人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吃着粗茶淡饭。母亲一边吃饭一边拿莆扇给我们驱赶蚊子,父亲又在规划着明天的工作,我和妹妹津津有味地犒劳着饥肠。大家虽然都很累,但感觉跟打了胜仗似的,很有成就感!
第二天父亲整田、母亲扯秧,我继续做家务,妹妹保持随叫随到地待命服务。
说到整田,可真是个又脏又累的技术活,不仅因为犁田的工序繁琐复杂,还要让牛听人的话。首先要灌水、施肥,接着便是深耕,即把所有的稻谷蔸儿翻扑到底下,被耕翻过的田面上,变成了一片片一块块崭新的泥土;然后是耙田,即把犁耕后的块状耙碎;接着是打扑滚、即把田整平,再洒一次肥料才可以插秧。
一天下来,偌大的一块田也把父亲弄成了个泥人,母亲心痛地给父亲的碗里多夹了个荷包蛋,馋嘴的我们却懂事地当没看见。平时见他们争吵惯了的我,这时体会到了父母的恩爱。
第三天和第四天都是插秧。我们把母亲扯的秧提到田边让父亲散开,散秧后父亲又继续在另一块田里扯秧,我们母女仨人按照规定尺寸的棍子在田间做好记,然后拉好秧绳,就开始插秧。有了边界,我和妹妹秧栽得再难看也不怕歪,母亲插两陇我插一陇的速度前行着,妹妹就在田边不规则的地方小打小闹。我很羞愧自己插得又慢又难看,母亲总说:“插慢点没关系,质量好就行,每株秧都要插进泥土里,不要浮起来.”妹妹怕浮起来,总把秧插很深,结果她插的秧比我们的都矮一节。母亲笑笑愠怒地说:“插好点!”教书育人的父亲走过来又开始他的人生哲学教育:“插秧和做人一样,要懂得适度处理,不能过度生搬硬套……"
除了割谷、犁田、插秧、脱粒外,还要灌溉、放牛、晒谷,偶尔还要抢风暴。有时因停电或人多排队而灌溉不上水;有时因同生产小组的人要抢用耕牛而犁不了田;还有时因稻谷未完全成熟要缓一缓。这时父母就会支援生产队其他人,等我们需要人手时,别人又来帮咱们,大家都做好了随机应变、协调互助的准备。
就这样紧张有序又起早贪黑的劳作,都要坚持到7月底才算忙完。双抢上岸的农村人都跟骨头散架似的没劲;也像剥了层皮又黑又瘦。被田水泡过的腿有一层黄黄的圈儿,蚂蝗咬过和不小心割谷刀留在手指上的痕迹,都在稍闲后的几天里寻找与慰藉。若到8月上旬还没搞完双抢,最好不要做了,因为做了也不会有好收成。跟做人一样,什么季节做什么事,逆天而行总归不好或徒劳。
多年后,年迈的父母终于依依不舍地退了田地,我和妹妹也成了浩荡打工队伍里的一员,挤进了钢筋水泥做的森林城市,但儿时双抢的经历,常常会在某个酷暑的夏日想起,教育自己要想生活得好,就不要怕辛苦付出,不要过分矫情和爱惜羽毛。
一年一度的双抢,它不仅只是农民的一场紧张繁重的体力劳动,它更用特殊的方式阐述着做人做事的各种深刻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