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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船歌
当身边整个重力场来个九十度大拐弯时,任何人都极难适应。
“咦?!”
白玉堂从那面流动的“墙”上漩涡出去,发现自己似乎是在一条河里,宝剑打开的通道就在河心,屏蔽了泥与水,所以没有弄湿弄脏衣服。而拉他的那人,刚踞身上岸,在河边蹲住,紧握剑鞘。
“怎么是这个方向?”他原先“前”这个方向,竟变成了“上”。
“快上来吧。我毕竟是鬼,凭空拉你这么个成年人很累的。”
南使说着振臂发力,白玉堂识趣,配合着爬上岸来。
这时符桃也已从河里出来,跃在岸上。南使对白玉堂略加解释,说符桃是擅长土系法术的精灵,因而那个人为造出的漩涡空间,对她来说倒是多余。
“这是哪里?”
“忘川的支流。”
白玉堂闻言,便有戒慎之意,忙环顾四周。
只见周围郁郁葱葱地,长着不少参天大树,单说景色,和人间的山林也没太多区别。唯一令人在意的是这天色——从时间看来明明已该拂晓,但来到这里,反而暗了一大截;不仅如此,还觉空气昏晦压抑,似是重又堕入夜晚,更深露重。
他蹭了蹭先前脚上浸的泥,纳罕道:“这里一直是晚上吗?”
南使“嗯”了一声。
“那要是有什么投不了胎的冤魂,岂不要害抑郁症?”
符桃瞪了他一眼:“别扯没用的。我们已带你来了,你也该告诉我们画影剑魄的下落。”
白玉堂寻思,这荒山野岭的,到哪里去找徐薇薇?也不知她投胎了没有,有没有其他线索?自己对那什么画影剑其实全然不知,可不能过早露馅。
于是,他摆摆手:“急什么?不是说要给我解释‘阴差’‘鬼差’吗?不是说还要坐船吗?等我见到想见的人,再告诉你们不迟。”
符桃轻呸一声,正要发作,却听远处似有响动,便噤声眺望。
白玉堂、南使这一人一鬼也已静静立足,瞧向声音来的方向。
夜色中,远远地见有一叶小舟,顺流而下,渐渐近了。
南使道:“你问什么是‘鬼差’,这不就来了一位?”
舟行近了,白玉堂才看出那摇桨人是个女子。她身材高挑,光线太暗看不清容貌,但脸廓线条柔和,想来也算端正。
“尊使,用船吗?”
来人认得南使,使他微微讶异,辨认道:
“你是……霍姑娘?”
那女子将船靠岸,笑道:“尊使还记得我。”她看了看符桃,“这位却是稀客。”又看看白玉堂,“有生人来啊。修阴差吗?可找了位好引路人哩。”
白玉堂听这女子声音既温且正,并不如流光那般甜腻诱惑,心道,看来即使在阴间,正邪依旧有别。
南使对女子道:“不想今日竟是姑娘在此,倒要劳烦了。”
“尊使客气了。最近不知上边什么事,鬼差调动频繁,我便也帮衬帮衬。”这女子一边说话,一边招呼他们上船坐好。
白玉堂见这姑娘举动落落大方,船虽然狭小了些,她却将每人都安排坐得很妥当,于是也跟着南使抱拳:“多谢姑娘。”
那女子点头还礼:“不必客气,我叫霍子荷。”
南使坐下后,问了句:“崔判官安好?”
霍子荷笑道:“那老家伙过得一向舒坦,只是这些天不知忙什么,没再找我下棋。”
白玉堂听话中之意,这霍姑娘似乎认识不少人物,但她自己却是个普通船使,倒也奇怪。
“几位是去栖魄阁吧?”霍子荷将木桨重新拿起,问道。
“正是。”
霍子荷立在船尾,把桨一摇,小舟逆流而上。
白玉堂正在观察这忘川之水,夜色里只显深幽,与阳间河流本无不同。然而小舟一动,却觉不对:这方向明明是去上游,这会子看上去,却怎么又……像是在顺流而行?
“水流方向变了么?”他这么想着,便问了出来。
这一路走来,他尽是提问,符桃早不耐烦,并不理他。霍子荷却赞道:“这位先生真细心。”
南使对他解释:“忘川水,是记不得自己的流向的。或高或低,或顺或逆,全无定势;无往无来,随舟逐流,故名忘川。”
白玉堂听了这句,若有所思,向两岸看去。
巍巍寒山,森森巨木,暗夜无星,冷雾弥漫。
——似乎……确与人间不同。
舟行缓缓,绕过一个深峽,两岸林木更盛,烟霭亦浓。
只见执桨女双臂驱舟,微微扬起头来,放歌唱道:
“趟过了黄泉路,
俗缘尽虚无;
忘川水斟一斛,
往世哪堪洄溯。
借问彼岸何处?
难辨晨与暮;
临深渊、赴幽谷,
魂悠悠践归途。
人间光阴促,
枉自争赢输。
阴司岂论荣辱?
唯鉴生死薄!”
白玉堂听这歌声低沉飘渺,唱的虽是生死之际、阴阳之别,倒也慷慨洒脱,显露狷客豪情,不禁脱口赞道:“这词真妙,唱得也好。”
这时船已穿过密林,水势又变,似乎倾斜而下,是个急滩。霍子荷毫不在意,牢牢控住船桨,那船周边的水流竟生生慢了下来——果然是随舟逐流,毫无定势。
只听她又唱道:
“踏上这奈何渡,
爱恨皆尘土;
弃繁华、舍利禄,
阎罗另有法度。
原是昔年愚鲁,
未晓轮回苦;
可叹精诚参悟,
仍不解情一物。
三生石畔难觅良友如故,
江山殊,人亦殊。
而今但把鬼域作江湖,
冥疆驻,心也足!”
歌声依旧悦耳。
白玉堂细细品味曲子,只觉这洒脱之间,似乎也隐含着难言的惆怅和遗憾,尤其是“三生石畔,难觅良友如故,江山殊,人亦殊”一句,虽然曲调抑扬、韵味十足,却将简简单单的事实倾诉得令人叹惋……然则,曲末“但把鬼域作江湖”,依然“心也足”,又安然洒脱,仍是豪情不改,巾帼情怀,令人心折。
曲子唱完,山涧复又安静下来。待余音散尽,四籁俱寂时,白玉堂鼓起了掌。
霍子荷有些意外,却也高兴,笑道:“寂寥久了,哪有您这么好的听客,谢谢。先生若觉得这小曲还勉强听得,可否说出好在何处?”
白玉堂也不管人鬼有别,当下便将自己心中所想坦然相告。
霍子荷听罢,微微颔首:“您抬爱了。”
白玉堂又想了想,忽作一笑,道:“霍姑娘,我还有一问,不知说出来……是否不妥。”
“请说无妨,我不吃你。”
白玉堂笑意更深,琢磨了一下措辞,道:“你唱到阴间‘不论荣辱,不论爱恨,另有法度’……只怕,这阴间也不好混吧。”
“哈哈……”霍子荷倒是爽快性子,当笑则笑,点头道:“快人快语。先生敏慧,出口不凡,难怪,能做得南使大人的朋友!”
她提到南使,白玉堂才想起旁边还坐着两个人——哦不,是一鬼一精灵。于是转脸看过去。
哪知南使的目光也正在他这里,眼神却有些凝滞,似是在看他,又似出神看着别处,目光并未与他相对,有些沉默。
这老鬼,发什么呆?
白玉堂再细看时,那人却已回过神来了,向他一笑致歉。
霍子荷道:
“不瞒您说,人一朝新做鬼时,面临的震撼与抉择,确非生前所能想象的。不过呢,生也好,死也罢,既来之,则安之。便如这忘川之水,随性而至,切莫执着。您说,是不是?”
这番话虽仍是洒脱,但在白玉堂听来,却微觉怅然,一时没了言语。
“……也并非如此。”一直沉默的南使,此时却接过话来。
只听他道:
“生死由天,自然无可执着。然而,只要仍有选择的机会,便有希望。好比霍姑娘驻守冥域,心如磐石,这样的信念……不也是因为,还有应做的事么?生与死、爱与恨之外,尚可守望真与善……因而,姑娘知足。”
“……妙论!”霍子荷柳眉舒展,由衷赞道:“尊使好风度,子荷叹服。”
南使谦道:“妄论而已,休怪。”
这时舟行渐缓,河面变宽,两岸景色模糊起来。水上烟波淼淼,穹庐沉沉一色,甚是单调。
白玉堂侧头看看南使。夜色中,那人表情似乎无悲无喜,无往无来,与忘川之水两相呼应。
——这人,可能已经死了上千年。
但,白玉堂明显感觉到,他还活着。
“哎,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南使是头衔而不是姓名,谁都能想到。
但白玉堂恰在此刻,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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