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颗普通的柠檬,在水果店的灯光下显现出干净而明亮的黄。你将它带回家,切下薄薄的一片,放入温下来的白开水中,透过透明的玻璃杯,你觉得这很让人赏心悦目。你小小的呷了一口,发现其实和白开水的味道没什么大区别,甚至因为柠檬汁的渗入变得微微的酸涩,但你且先别皱眉,听我讲一个宛若柠檬水的故事。
老城区的一隅有一片平房,高低不起,错落的蜷缩在城市的角落里。也许是因为高楼大厦的阴影覆盖住了它们,除了居民们自己,人们似乎都忘却了它的存在。城市高速发展的同时,政府却迟迟没有开发这片土地。杂居的背景下人们都生活在差不多的水平上,热闹又实在。阿雨想,这算不算书上写的桃源呢?
阿雨去问街道对面的时子时,时子蹲在路边啃着从自家店里捞出来的零食回道:“这里又没有桃子,怎么能叫桃源呢”其实阿雨不知道什么是桃源乡,只知道桃源是一个很美好的地方,而邻居的李大爷会在节日里给他家送自家做的好吃的包子,对门的时子会跟他分零食,他只是觉得这样都算美好。
时子吃空了包装袋,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手指,站起身来往街道口的垃圾房走,包装袋不能扔家里,会被他妈说。阿雨跟在他后面,听他把包装袋弄的哗哗作响,想着要不要和母亲说买点桃子,时子的一番话勾起了他想吃桃子的欲望时,时子的话顺着风穿到他的耳朵里:我妈说这片要拆呢,她还说我们可以住楼房了。
这话不能不叫人高兴,他一直梦想着可以有自己的房间,而不是这么大了还和爸妈睡在一起。阿雨追上去道:“真的?那你是不是就可以有自己的房间了?”包装袋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抛物线被扔进了垃圾堆,时子拍了拍手:“我要把我的房间塞满漫画书和游戏!”阿雨只是笑,他没有这样的梦想,他只是太过想要属于自己的空间。
施工队的到来证实了时子的话,阿雨觉得自己做梦都泛着甜意。各类叫不上名的器具有模有样的在街道上开展了勘测工作,然而另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街道只有一侧实行拆迁工作,也就是说,阿雨还是不能拥有自己的房间。时子喜笑颜开的安慰他说等他住进了新房子就请他来玩,阿雨没有说话。合同都已签好,人们的喜悦,悲伤,愤怒,嫉妒,都被机器的轰鸣所掩盖。时子也不再和他分享零食,在新的楼房盖好前,他和父母在其他地方租了房子。这一年,阿雨生入初中,时子和他也不在一个班了。
街道另一侧的居民也许是太于不甘,选择了拦车捞取好处,理由是渣土车压坏路面,司机不敢强过,又不愿给钱,往往两方僵持不下。有时候阿雨半夜起来上厕所,还能看到一众人围着司机。母亲整天在饭桌上叹息命数不好,“就隔这么一条街,怎么就不能把拆了呢,哎,哎”他默默的扒着饭,想着自己泡汤的房间,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内心的感受。学校里有时还能看到时子,可他们已经不怎么讲话了,连一笑而过都觉得多余。他嫉妒时子,也羡慕时子,可他从没想过冷落时子,只是已经很久没有和时子玩,他不知道该和时子说些什么。到后来,他已经开始躲着时子了,无处可藏的尴尬叫人僵硬,他想,大概时子的房间他也无缘想见了。
平淡无奇的中学六年就这样行云流水般流逝着,高中的时候他甚至不再和时子同一学校。街道对面的楼房早已建好,时子果真没有来邀请自己参观他的房间。阿雨坐在桌前写着五三练习备战高考。他已经知道了桃源的含义,却仍不知道当年那片城区是否可以算桃源乡。
他还是没能有自己的房间,只是不再和父母睡同一张床,父亲在本来就不算宽阔的房间里又安置了一张床,中间设了一片帘子,算是父亲的尽力。他对这个城市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既有生于斯长于斯的依恋,也有自觉低人一等的自卑。阿雨想,至少,要考出这个城市。阿雨不算聪明的孩子,稍稍松懈就会掉的看不到希望,他只有靠足够的努力,才能达到在一部分同学眼中不错的程度。
炎热的七月里阿雨终于实现了他的梦想,他考出了这个城市,也收到了对他来说迟到了好多年的拆迁通知,对面的高楼经过风雨的洗礼,即使迎着光,也没有刚建好那么光鲜亮丽了,那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地方。
阿雨转过身子,笑了起来。
逆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