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弥补

作者:丁虫

乡村图,来源:丁虫



1、 留守的妇女儿童


在最后一抹晚霞即将消失的时候,罗淑从田里抽出疲惫的双腿,甩掉一株挂在裤腿上的野草,仿佛抽用体内最后一股备用体力,沿着结满绿草皮的极细小道迈向回家的道路。

看到主人回来,门口的大黄狗飞奔起来,摇晃着尾巴来回殷勤地舔着主人的腿,一脸的期待。

罗淑没有迎合大黄狗的讨好,视而不见似的,但眉宇间的焦虑瞬间缓和了下来。

罗淑踢了踢挡在前面的大黄狗:“走开走开,我要去做饭!”仿佛挡在她面前的不是一条狗,而是故意调戏而挡她去处的男人。然后习惯性的从前院走向客厅,客厅里隐隐约约的传出熊大和熊二在电视里追逐的声音,这跟她出门干活时的情景和片段几乎如出一辙。

洛洛看到母亲向他走来,情绪很是激动,主动上前拉着罗淑的手,嘴里不停地嘻嘻哼哼,兴许是饿了,又兴许是一整天才见到一个活人。

洛洛是罗淑的儿子,生下来就是个弱智,十多岁了不会说话,生活也不能自理,整个村的人都叫他傻子。

天就这样迷蒙的黑了下去,抬眼望去,除了灯光,都是深呦呦的,仿佛他们深在宇宙,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一户人家似的。

罗淑麻利地张罗晚饭,打理好洛洛的吃喝拉撒,终于在星星出没的时候,穿上雍懒的睡衣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白天的劳作虽然让四肢劳顿无比,但内心却无比的空洞,又是一个漫漫长夜…

粗略计算罗淑嫁到石林村已有十九个年头了。

虽然在洛洛8岁的时候她才不得已带着他从深圳回到了陆山老家,丈夫马尉也承诺罗淑,农忙的时候请假回家支援和探望,但是罗淑是及不情愿的。可是,这个一天天长大的智障儿童在都市里实在是倍受嫌弃,回到石林村也只是下下策了。

就这样,罗淑和洛洛成了这个石林村里或多不少的留守妇女、儿童。

2.马娟的幼年去向

这辈子,让罗淑唯一看到希望和感到欣尉的是:她还有一个即将年满18岁的正常的女儿,就是她和马尉的大女儿:马娟。

可是,这唯一的希望对他们来说却也是遥不可及。

马娟一个被罗淑和马尉无数次遗忘而后又寄托无数次希望的少年,对父母充满了叛逆和冷漠,除了血源和户口本上的那层关系,他们之间是陌生的。

罗淑不止一次想在马娟面前苦诉这十几年来在外打工的辛酸和挣钱的不容易,把她寄养在外婆家也是迫不得已,但都被马娟投来那剑一般锋利的眼神给封杀住嘴。她们母女之间的交流也仅限于要钱与给钱的唇枪舌战,最终的结果都是罗淑乖乖拿钱才结束了她们之间的战争。。

是的,对于马娟,罗淑和马尉是亏欠的。

罗淑和马尉是同乡,打工的时候经熟人介绍认识的,刚结婚没多久就怀孕了,那个时候他们在深圳一家很大的电子厂上班,每晚都要加班加点,但每个月能领到的稳定、只多不少的工资让他们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想像。罗淑到了怀胎6月的时候不得已离职休养待产。每每与人聊天,话语里塞满了自己失去大好时光去挣钱的无奈。

在他们眼里,钱比一切都重要。

马娟出生的时候,罗淑的婆婆马老太太千里迢迢从陆山老家赶到深圳照顾她们娘俩,但在罗淑眼里,马老太太就是个榨干儿子血汗的蚂蝗,让人极为恶心。就算是在自已最需要的时候也总是恶语相加,指桑骂槐。

马老太太因为中年丧夫,多多少少有些故事。

那些故事早在他们谈婚论嫁的时候罗淑就有所耳闻,所以在往后的婆媳战争中,老太太那些陈年的旧事多多少少成全了罗淑的嚣张。

就在马娟三个月大的时候,罗淑因为日夜的焦滤、婆媳的争吵,她的乳头任凭马娟的嘴怎么咂都吸不出一口奶来,没办法,罗淑只好给马娟开挂了奶粉生活。

还别说,自打开始喝奶粉以后,马娟这娃愈发乖巧听话得多,不像以前整日的哭哭闹闹,现在只要能吃饱喝足,啥事都没有。这不得不让罗淑一度怀疑自已的奶水质量。

孩子是好带了,可是,但凡好一点的品牌奶粉,就马娟那样没日没夜的喝,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数目啊!

罗淑每次目睹马尉从母婴店把一箱箱的奶粉往家搬的时侯就觉得肉痛。

于是,罗淑开始动了回车间上班的念头。

罗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已的爸妈打电话,先是痛诉马老太太的照顾不周,使得她宝贝的小马娟才三个月就不得不断了母乳去喝高价奶粉;然后又叽叽呱呱地感慨这马老太太年纪大了不说,还一身的哮喘毛病,这娃没法带了!最后可怜巴巴地说:马尉一个人干活得养三个大活人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出头之日。

罗爸罗妈那里容得下女儿活得这般委屈,尤其是罗爸,虽然除了罗淑,他们还育有一儿一女,但他从小就把罗淑视为心头肉,长大了以后更是罗淑让他往西,他决不往东;罗淑索要1块,他要给10块的那种偏爱。

为这一通电话,罗爸罗妈那是夜不能寐啊,更是连夜拍板决定把小马娟带回乡下给罗妈带,让罗淑安心去上班挣钱。

罗淑早料想到是这个结果,只是没想到结果来得那么快。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她就接到了父亲的决定电话,这让她一整天都沉甸在自已的得意忘形中,甚至忘了给小马娟冲奶换尿片。

接下来罗淑开始和马尉商讨如何安置马老太太和马娟的去处。其实,这个时候,大家心里都是明朗的。

马老太太心里其实挺乐意亲家母帮忙带小马娟的,一来自已身体不好,二来每次面对罗淑那略带恶毒的眼神就让她失去了想要去疼爱自已亲孙女的欲望。只有在罗淑不在家的时候,她怀抱着小马娟的那一刻才是最真实最美好的,宁静、安祥,岁月静好!

于是,就在那个周末,昨天一天的滚烫气浪还未被压埋在尘土里,新的一拨带着咸腥气的雾霭又涌了进来的那个清晨里,罗淑一家4口踏上了最早的长途班车,仿佛垃圾清运车似的,急切地盼望快点到达目的地把屯了一夜的垃圾清理掉,使得整个身心轻松、舒服。

就这样,马老太太回到了石林村的老房子里,又开始了她的独居生活。

马娟被砸到外婆怀抱的第二天,罗淑和马尉就迫不急待的坐上了返深圳的回程车,理由是公司赶货马尉请不了假。

罗爸罗妈看着他们急急切切的神情也不好挽留,于是,捆好了一袋大米、一大壶菜籽油、一坛咸菜、一麻袋干货和一抽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玉米,小心亦亦地放在机动三马车上连同自已的女儿女婿,嗒嗒嗒地发动了。绕过村庄、绕过田间、绕过山岭、绕过河流,罗爸把他们稳稳地送到了宁山县城的客运站里。一路的山山水水、青树绿稻、白砖黑瓦就像电影碎片,都不曾入他们的耳目。

罗淑和马尉坐上机动三马车上那一刻,心情是愉悦的,那嗒嗒嗒的刺耳声在他们听来俨然是一首革命进行曲,奋进而有力。直至坐在回程的班车里,他们的心情依然不能平复,看着或高或矮,或旧或新的不平整的房屋和或高或大的山峦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时,感觉他们正驶向人们梦昧以求的人民币的天堂。

就这样,小马娟开始扎根外婆家,开始了她的童年、少年甚至青年。

3.  罗爸罗妈的婚姻

对于小马娟的到来赵荷其实是有些不情愿的,一来是没有心理准备,二来是自己从未有带娃的经验,更何况小马娟还那么小。年轻时候生下的三个孩子,除了喂奶,就是下地干活,她好像都无须为孩子做些什么,都是孩子的奶奶罗家老太太一手张罗,关于她的三个孩子的成长,她心安理得地交给了岁月。

面对这个外孙女,她有点束手无策,但面对罗爸的淫威,罗妈不敢有半句的拒绝,只将那一肚子的不情愿和烦恼化作一口恶气重重地叹了出来!

罗妈是50公里外三湾村的一户赵农家里的长女,叫赵荷,下面有4个弟弟妹妹,生在那个贫穷年代的农村,除了早早辍学为家里挣工分,几乎没有别的选择,所以赵荷整个人生的爱好也似乎除了干农活还是干农活!

罗爸叫罗平,因为读书读得多,是在巴干村是出了名的人物,村上所有的男女老少几乎没有不认识的。下面有三个妹妹,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在家的待遇也可想而知。更重要的是罗平从小聪明好学,识大体明事理的罗老太太更是誓言,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儿子读书读到有出息为止。于是,罗平在三个妹妹和父母年复一年的辛苦付出下,终于成了村里唯一进了省城农技学院的大学生,在当时的整个乡镇都是罕见的,它成了罗平整个人生的唯一最闪的亮点。

可是,谁曾想到,一个满腹学识的大学生,毕业以后还是回到农村刨土为食,这在当时人才缺稀的年代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无法理解。

据说,罗平毕业那一年,家族里有一个至亲因为犯了事进了监狱,那个至亲把自己送进监狱的同时,他也因为这一家族背景的污点葬送了自已仕途。

学校不给予工作分配,好的单位就更不可能接收了。于是,罗平又回到了乡下的村子里,一边干农活一边等待,这一等就是大半辈子!

当年,所有人都为罗平的前程惋惜时,只有赵荷的内心是在窃喜的。因为她深知,自已是个文盲,想要跟自已深爱的男人一辈子相濡以沫,只有一起扎根农村才能实现了。

罗平毕业回来的第二个月,他的母亲罗家老太太当务之急便给儿子安排了相亲,老太太何其聪明!仕途走不了,生活还得继续。

罗平那个时候那有什么心思相亲啊!看着一个个胳膊粗、大腿粗、满口土话俗里俗气的村姑,他就无比怀念班上的罗丹丹,那个举止、谈吐文雅恬静、满眼聪慧的女生,他们彼此都有过暗示,只是工作还没有分配下来,他到底还是没有底气。现在除了偶尔怀念,再也没有奢侈的想法了。

赵荷之所以成嫁进罗家其实全是老太太一手操办,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也不是因为她如何得体,而是,她能把罗平当块宝。她看他的眼神里爱慕总是溢出了眼眶,只要他在身边,她说话的声音就变得像海绵一样的软。更何况,她干得一手好活,那个年代,挣工分才是当务之急。

他们的婚姻在很多人看来是极不配对的,尽快赵荷心甘情愿地对他掏心掏肺,生活到最后也只有吃尽苦头。罗平怀才不遇,郁闷不已,心灵渴望被理解,被抚慰,而赵荷,一个只会抡锄挥刀、不解风情、不会讨好、更不会撒娇表达的村姑,给不了他想要的一切。

在罗平的思维里,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他才需要这个女人。一是繁重的体力农活需要她勤勤垦垦的去操持,这是勿庸置疑的,因为赵荷就是一把农田好手;二是在漆黑的夜里,他想他的罗丹丹时,他闭着眼睛把她想像成那张娇柔甜软的脸,彭胀的身躯把赵荷裹挟在身下释放他爆裂的时候。

以至于每次爆裂过后摸到赵荷那双略带疱刺的布满双茧的手掌和那毫无骨感锁骨,罗平忽然就索然无味起来,草草处理自已的下半身倒头就睡。

赵荷没见过世面,更没接触到过除罗平以外的男人,她理所应当的认为婚姻可能就是这个样子。不过她清楚明白的知道,罗平不喜欢她,但她又觉得他们已然结了婚,这又有什么所谓呢!只是,每每看到村里的一对对夫妻一同肩并肩上街或出工,有说有笑地路过时,她就羡慕嫉妒不已。

赵荷也想像其它女人一样,偶尔讽刺或损一下自已的老公,你一言我一句的互怼,可是每每她一开口,就被罗平怼了回去:你懂什么!这句话让赵荷感觉整个身心都跌入泥坑憋得她不敢呼吸、不敢开口讲话,更不敢动弹。对她来说,所谓人生快感她能体会到的就只有劳动了,因为劳动最光荣,谁也不能鄙视。

4.马娟的童年

马娟的到来让这个寂寞的家庭充满了的欢乐,虽然有这么一陈子她让赵荷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但马娟的哭嘀和银铃般的笑声让这个家顿时充满了生机。那粉嘟嘟的小脸蛋和小连藕似的小手,笑起来就像一朵小花苞,让她那50多岁的罗外公心生爱怜,没事就抱着她,逗她乐带她玩。这让赵荷很明显地感觉到丈夫对于这个外孙女的疼爱远远超出了自已亲生的任何一个。于是,对于马娟的日常照料她就更不敢怠慢了。

有了马娟这个活宝,赵荷和罗平有着前所未有的亲密接触,在她1-3岁期间罗平很少像以前那样,整晚的外出喝酒。对马娟的日夜呵护着,仿佛她是他们的爱情结晶,他们不介意罗淑有没有打电话回来问询,更不介意他们是否往家里打奶粉钱。更有甚的是,每每听罗淑打电话回来说工厂很忙时,他们都统一传达一个信息,那就是:没什么事不用回来。

于是,马娟整个童年的幼年园、小学、中学全是罗平、赵荷全程在充当家长的角色,罗淑和马尉回家的次数是屈屈可数,逢年过年回家的就更少了,因为那个时间段车费贵。至于抚养费也全凭自己当时的心情,他们知道自已爹娘帮他们心疼钱呢!

马娟在这种溺爱的环境中慢慢地长大。跟许多留守儿童一样,她几乎每年都能领到一个书包和一笔补贴金,跟其它儿童不一样的是,在她眼里,从小只有外公外婆,没有父母。

5. 多管闲事的舅妈

马娟6岁大的时候,家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不速之客其实是马娟的舅妈杨子梅,怀了几个月身孕的舅舅罗锋的新婚妻子。

因为未婚先育,所以罗锋和杨子梅就决定先领证,等孩子出生后再摆酒席。于是,过了春节,罗锋把杨子梅放他家一搁,自个收拾两件衣服回到上海原来的公司上班去了。

杨子梅恋恋不舍,罗锋走的那天她心里空落落的,就像一块漂在大海上的浮木,孤独而又无助。

所幸她是个天生乐观派,想着或许结婚生子也是下一个美丽人生。有着这样的思想,杨子梅在罗家从不偷懒,每天都早早挺个大肚子做着力所能及的事,见到罗平和赵荷更是甜甜地叫爸爸妈妈。仿佛那是她亲爹亲妈似的,叫出来一点儿也不生份。此后每每想到那时候的自已,杨子梅常常想,如果早知今日,自己当初还能叫得出口吗?

杨子梅的到来,最先不适应的是赵荷,感觉自己的领土被侵占似的。

杨子梅读过大专,在当时算得上有点文化,喝过墨水的人。跟家公罗平在交流方面自然是非常融洽,甚至在某些谈话里的观点也是不谋而合。家婆赵荷插不上话,就越发沉默了。好几次杨子梅与她碰面时唤她,她好像没听见似的,爱搭不理。

马娟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很喜欢这个舅妈的,因为杨子梅经常有好吃的给她,而且自打杨子梅来了以后,家里变热闹了许多,每天放学回家后也不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等大人回家。

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马娟渐渐地跟着外婆冷落这个外来的入侵者。

杨子梅很长一段时间无法理解婆婆赵荷为何对她爱搭不理。后来在教育小马娟的一件事上让她明白了自己在这个家庭的位置。

小马娟从小被溺爱,做任何事情几乎未被责骂过,更不要说被打了。

那天中午放学,她照例带着她的同学回家吃午饭,一个瘦小的男孩。吃完午饭后,马娟到舅妈房间里搜刮所有的零食,两个小孩就这样在客厅时嘻嘻哈哈的边吃边玩。等杨子梅从菜园子里回来的时候,两个人早已把吃光了的饼干盒、苹果皮和喝不完的牛奶扔了一地。

杨子梅很诧意,小学生回家不午休,还带个男同学,而且还不是一天两天了。把她的零食吃了也罢了,可气的是竟然把喝不完的牛奶扔了一地。

杨子梅强忍着不发着,叫那男孩子先回家。等那男孩出门后她对马娟说,娟娟,你怎么可以这样!干嘛每天总带男同学回家呢?他家没饭吃吗?还有,不要那么糟蹋东西行不行啊!

兴许有点激动,嗓门跟着扩音起来。马娟那里受得了这等委屈,撇着嘴巴斜着眼睛看了杨子梅一眼就哭着跑去学校了。

杨子梅还寻思到晚上怎么跟公公婆婆探讨有关马娟的教育问题。她觉得马娟长此下去对她的身心成长都很不利。因为她就曾经不止一次地目睹过马娟在吃大人给她买的诸如小笼包、糖果等,吃够了直接把剩下的扔进下水道或臭水沟里。公公婆婆如此这般节省,但对于这样的行为却无动于衷,不予指责,这让杨子梅无法释怀也无法理解。

到了放学的时侯马娟并没有回家。杨子梅心想这孩子真记仇。

等杨子梅喂完鸡、鸭,淋完菜,正准备把摘好的菜拿去洗的时候,赵荷、罗平、马娟一行三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门。杨子梅看着天边的云霞,粉色的地平线已经暗了下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该去做饭炒菜。她向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大腹便便去向厨房走去。

傍晚灰暗色的阴暗盖住了婆婆赵荷那张拉长了的苦瓜脸,杨子梅毫无察觉。等她做好两菜一汤上桌后,才知道事情远没有她相像的那么简单。

婆婆赵荷喊着:娟娟来吃啦!

马娟站在门外不动,随着外婆的叫唤开始咄泣起来。赵荷过去拉她,被马娟摔手:我才不吃她做的饭!

婆婆赵荷这时的脸就拉得更长了,她瞅了眼杨子梅转而温柔地转向马娟:乖不哭,婆给你做面吃!

热腾的鸡蛋面上来了,马娟终于肯坐在外婆的旁边,骄傲地向杨子梅扬了扬嘴。

杨子梅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没得她开口,婆婆赵荷像是为马娟讨公道似的,对着正在夹面的马娟一本正经地说:哭什么哭,不就是那一两支牛奶吗,有什么了不起,值什么钱呢!婆给你买。

气氛一下子变得混沌起来,杨子梅无从开口。再看向平日里一向正义凛然的公公,正在一旁若无其事地挟菜。再然后这顿饭吃得消无声息,让子梅直觉得空气都能塞住喉咙,食不下咽。

这一次的教训,杨子梅想可能是他们对她不够了解,或许以后相处久了就会好的。但是到了后来,她也不得不绝望了。

杨子梅依然每天早早起床,拿着自己以往打工攒着的工资,去村里的小超市买肉和一些配菜。青菜自家菜园子里就有,这为她省下了不少的开支。

杨子梅时常想公公婆婆在田地里劳作辛苦,自已只能在家做点家务,心里过意不去,于是她不自觉去揽下买菜、买生活必需品的活,只为了让自已过得更踏实一些,反正于她来说,钱没了以后还可以再挣。

但是很快杨子梅就被现实所打脸。她发现她的婆婆在餐桌上有个规律:要么总是提起她的娘家以前如何如何帮扶他们一家度过艰难岁月,要么总是不停地聊村里某某怀孕快生了还在地里拔草、放肥、割稻子一整天等等,然后夸大语气去赞扬那些妇女的勤劳、能干。好比上级干部给大伙分发耕牛,全村人都分到好的、肥的、勤干的,唯独赵荷分到病秧秧的、瘦弱无比也无比懒惰的无用的牛犊子的遗憾。杨子梅心知肚明,但还是有函养地附和说她们真能干,我自愧不如。赵荷看着杨子梅不还嘴,此后这话题就愈发不可收拾了。

杨子梅虽然生长农村,但自从外出上学和工作后就再也没有接触过,偶尔回家也只是帮母亲打理一些菜园子。在她的印象和概念里,那些田地里的重活应该是男人干才对。

但到了丈夫罗锋的村子里,她所见到的、所听到的都几乎颠覆了她的想像力。这里的女人似乎特别能干,骑摩托车、开人力三马、开荒刨地、种地种菜、杀鸡宰羊、洗衣做饭、带娃无所不能。杨子梅每每想起就有点无法呼吸。但为了保护肚子里的宝宝,杨子梅只能装聋作哑。

杨子梅在丈夫罗锋家里呆的第一中秋节到了。因为距离上海路途遥远,加上国庆的假期也只有三天,罗锋就没有回来,杨子梅虽然理解,但是或多或少有些失落。

倒是让她稀奇的是马娟的爸爸妈妈回来了,听说是因为土地的事需要本人签办,所以趁假日放假就回来了。

八月十五那天杨子梅看着马尉和罗淑大包小包的进了家门,一家子叽叽呱呱的,公公婆婆的热络程度让杨子梅感到更加孤独。让她意外的是马娟却比平常时更沉默了,对他们的到来仿佛只是认识。

罗淑总想凑到马娟面前亲热一番,可是马娟那不理不睬的冷漠表情直接拒绝了她。杨子梅安慰她说,孩子嘛,长大会懂事的。罗淑一脸的无辜和落寞。

下午吃完饭后马尉就起身告辞,骑着摩托车载着罗淑回石林村去了。

杨子梅好奇,嚷了一句:娟娟怎么没回去呀?爸爸妈妈都回来了今晚团圆夜呢!

婆婆赵荷狠狠瞪她一眼:团什么圆,这里就是她的家。

面对这个文盲的劳动模范婆婆,杨子梅语塞,心里一阵寒凉,是啊,这里是她家,该回家的是我。

这个时候的她才明白什么是寄人篱下,自已终究是个外人。

6 待产

熬到10月份,杨子梅终于生娩了,生下了一个6斤6两的儿子。

杨子梅是一个人搭车去县城的,这个她已经很有经验。整个孕期的产检也是她一个人去,婆婆赵荷说她晕车,去哪都坐不了车。至于公公,杨子梅开不了口,公公罗平也没有问。各种各样的费用,当然也只有杨子梅她自已掏自已的腰包,似乎跟他们没有半毛钱关系。

预产期快到的时候,杨子梅就把准备好的东西收拾好,装在一个帆布袋里,递给了前来接送她的阿四。杨子梅跟着公公婆婆道了声别:爸、妈我先去县里了,然后缓慢地上了车。

赵荷更像是催促着阿四的回答:去吧去吧!全然没有不放心的意思,好似她儿媳妇只是跟着阿四上趟街而已。

阿四是罗锋的哥们,也是村上从小到大玩得最好的兄弟。所以杨子梅每次去县城都免不了麻烦阿四。

阿四长着一张黝黑的国字脸,平头,1米69的个子,微胖。对谁都文明有礼、笑容满面。在村里承包了几百亩山林种树和几百亩地种植水果,外加一个小商店,成了这个村里最年轻的首富。

阿四专注地、慢悠悠地开着车,特别是上下坡,生怕把杨子梅肚子里的胎儿给震出来。

对于杨子梅阿四挺佩服的,对生活很从容而且自律,没有老公在身边也能把自已照顾得很好,不像他老婆,除了带小孩,什么事也不做,有事没事的爱闹别扭,在这村上显得特矫情。

阿四转向副驾看了眼杨子梅,感慨地说,嫂子,我真是佩服你,生孩子那么大的事竟然一个人去医院,也不知道他们老人家是咋想的。

杨子梅冷笑:这不是被逼的嘛!再说,那县城里还有罗锋他姑姑照应呢。

阿四呵呵地笑了两下,没有再往下说,他知道这村子虽小,但每家的是非长短多得去。于是只是问了罗锋兄弟在上海的状况。

杨子梅坐在车上,漫不经心地跟着阿四聊天,其实她心里五味杂陈。看着一片片山林和绿葱葱的甘蔗地向后退去,杨子梅感慨自然界万物生灵的魅力,她下意识地摸摸隆起的肚子。

到达县城医院门口时候罗锋的姑姑早已在那里等侯。杨子梅下车看到她以后急切地叫了声:姑姑! 眼神里充满了感激。罗锋的姑姑看到杨子梅后立马走上去帮忙拿行礼,对着他们说:到了就好!到了就好!阿四辛苦了!

阿四客套了一番,把杨子梅交给姑姑后叮嘱有事就打电话给他,然后告别她们开车拐出了县医院的大门。

杨子梅在罗锋姑姑的陪同下做完最后一次产检,医生建议她先住在医院附近,待宫口开了再来。杨子梅求助似的看向姑姑,姑姑却只对着医生笑答,好的好的,都听医生的。

然后扶着杨子梅:走吧,我们回家。

杨子梅不知道回哪个家,没有说话,只能先跟着姑姑走出了妇产科门诊。

到了医院门口,姑姑招了一辆电动三轮车,扶着杨子梅坐下,再放好行礼,自已最后才上了车。她跟三轮车师傅说了她家的住址,这才跟杨子梅开玩笑说:你那小子可能还想在他妈肚子里多呆几天,那咱们就在这县城里带他多逛荡几天,呵呵呵!!

听得那爽朗的笑声,杨子梅暖暖地看向罗锋姑姑的脸,心安地笑了。

电动三轮车驶出医院,在路口的转盘转了一圈,然后就在对面的小区大楼门口停了下来。

杨子梅疑惑:那么近啊?

罗锋姑姑说:是啊!走路就十分钟这样。

杨子梅听完就更感激了。但是感激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是顺从地跟着上了电梯,进了家门。

姑姑家是个三室两厅一厨两卫的户型,阳台朝北。装修得很简洁精致,木质的淡黄漆沙发配上淡粗布的窗帘,给人感觉很朴实、大方。

姑姑说姑父去湖南出差,大概下个月才能回;表弟在苏州工作并在哪里定居了,前不久的八月十五曾回来小住过几天。听完,确定除了姑姑,自已不会给其他人带来太多的打扰,杨子梅身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接下来的待产日程,杨子梅每天被姑姑安排得妥妥当当,生活过得丰富、舒心和踏实。这让她的内心里既感激又遗憾。感激的是自已的老公竟有个这么情深意重的姑姑;遗憾的是为什么自已的公公婆婆对待自已跟眼前的姑姑是那么的天壤之别呢,明明都是一家人啊!

姑姑这两年刚办下退休,杨子梅的到来,自然能全天陪同。一日三餐都不吝花钱、用心去做,仿佛杨子梅才是她的亲儿媳。在姑姑家的那几天里,杨子梅除了外出散步,只需要做两件事,第一件就是吃,第二件就剩下聊天了。

在那段愉悦的聊天里,杨子梅才真正了解了姑姑的这大半生,以及罗锋小时候他们家生活的缩影。

姑姑是继家公罗平之后的第一个罗家大闺女,叫罗莲,下面还有两个妹妹罗玉和罗兰。当年为了让家公罗平继续读书,自小聪明的罗莲未读完小学三年级就被迫辍学了。当年的语文老师曾几次登门给罗莲求请,希望罗家老太太能让罗莲继续学业,就这样辍学未必太可惜。可是,罗家老太太还是那句话:家里缺劳力,如果给她(罗莲)上学,我家儿子就没希望了!

老师对罗莲的辍学深感惋惜,可是,生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姑姑罗莲无力改变。那个时候的小孩没有那么多的叛逆期,有的尽是做不完的家务和农活,对父母更是言听计从。

待姑姑大一些的时侯,姑姑被安排跟村里的青壮年一起去修水库,挣工分。小小年纪就当起了家里的顶梁柱。那样的工作场景和工作强度可想而知。自小艰苦磨难的生活让她感悟了许多的别人感悟不到的东西。杨子梅想,或许古代的那句: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就是从这样的人生里提炼出来的。

再后来姑姑长大成人以后,为了给哥哥罗平上大学凑学费,罗家老太太通过相亲把姑姑许配给了50公里外的吴家村一个跟姑姑差不多大的青壮年,就是现在的姑父。

姑姑的人生是不幸的,但同时也是幸运的。

姑姑嫁给姑父没多久,姑父就参军去了部队,这一去就是十几年。因为表现突出,姑父从一个新兵蛋子一路提拨到参谋长。工作稳定后,姑姑带着表弟也随着姑父去了部队生活。再后来表弟长大了,姑父退役回到了县城,在武警大队工作,就这样他们一家在县城扎了根。

婚后的姑姑并没有因为结婚离开家而停止对这个家的照顾,相反,对这个家的给予就更多了,农忙时抽身回家支援;无偿地支付侄子、侄女的学费、家里谁病了全程负责、逢年过节大包小包甚至母亲的养老也都包了。

姑姑每每提起她的经历,总是不无感慨地说,如果当年我能多读点书那就更好了!你爸白读了那么多年的书,竟然找不到用武之地。

语气里多多少少带有惋惜和怒其不争的成分,杨子梅想,难怪罗家老太太晚年常年跟着女儿生活在一起,这或许是因为不想让自已被那不争气的儿子活活气死罢了。

从姑姑的回亿中杨子梅得知,婆婆赵荷年轻时的一些事,让她对自已的婆婆有了更深的认识。

虽然家公罗平为了生活才娶了婆婆赵荷,但是,赵荷对他却是真心实意的。每当罗平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地跟自已的妹妹聊天时,赵荷就会醋意大发,私底下她总会做些龌龊的事与小姑子们闹不愉快。

姑姑用平淡的语气描述当年的一些事时,总是淡淡地笑,最后总结地对杨子梅说:你婆婆就是这样子的啊!勤劳、节俭、能干,田里、地里一把手!

杨子梅佩服姑姑的大度,想起自已在罗家的一朝一夕,她突然才想起平日里的婆婆从来没有提起过罗锋的姑姑们,对于她们的奉献更是只字不提。这个时候她才幡然醒悟,婆婆除了勤劳、节俭,真的就没有什么发光点了!  她在姑姑从一而终的聊天里从来都没有听到她提过:“我嫂子”这三个字,提到婆婆赵荷时全程使用的都是:“你婆婆”这个代名词。这让杨子梅有点郁闷,对于她以后在罗家的生活就更担忧了。

舒心、逍遥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杨子梅分娩的日子到底还是来了,顺产生下了一个6斤6两的儿子。

住院的时候家公罗平只来探望过一次,然后就回去了。婆婆说是晕车自然是不会来的。

陪护、送饭自然还是姑姑。杨子梅每每看着姑姑离开时的背影就有点泪眼波娑,她心想,如果没有姑姑,她该怎么办?

丈夫罗锋在杨子梅生完的第二天才到医院的,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一脸的憔悴。看着杨子梅旁边的小可人有点不知所措,捧在怀里怕掉了的感觉,只好咧着笑对着娃娃笑,手指也不敢触碰他的小脸,生怕自已那双摸钢打铁的手把粉嫩的脸给刮花了。

在姑姑的好生照顾下,杨子梅和小宝宝在住了一周的医院后很快就顺利地办了出院手续。走的时候,杨子梅带着恋恋不舍的目光与姑姑告了别。

回去的路上,虽然有罗锋的陪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杨子梅心里特别的迷茫,就像侧眼观望看到的楼房,眨眼而过让她抓不住重点。

7.炼狱般的月子

虽然罗锋不会照顾宝宝,喂奶、换尿片、洗澡自已都得亲力亲为,但有着罗锋的陪伴,杨子梅起初觉得还是幸福的。但是时间太有限了,从坐车回家到假期结束返程,全程不到杨子梅月子的三分之一,除去路程在一起的日子就更少了。

可是生活还得继续不是吗?

罗锋返程回上海的时候什么话也没有嘱咐,背着简单的行礼包就这么消无声息地去了上海。

杨子梅从看他收拾衣服的时候就开始哭,哭得肝肠寸断。

罗锋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或许压根觉得杨子梅不懂事所以不值得去安慰,一个女人在家里带个孩子算得上多大的事呢!

母亲哭,襁褓里的婴儿也跟着哭。看着哭得哇哇叫的孩子,杨子梅终究还是擦干了泪水,为了孩子她得活下去。

罗锋的离开让这个家突然变得异常的冷清。

杨子梅住在二楼,在整个月子里除了偶尔有到访的亲人和每天上来送饭的婆婆,杨子梅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和孩子独处。所以她既是产妇,更是未足月婴儿的保姆。

婆婆赵荷并没有因为罗家亲孙子的出世而改变日常,她还是照例和平常一样和丈夫罗平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只是早上出门的时候多做了一份午饭,送到二楼的客厅,搁茶几上就逼不及待地下楼出工去了。

晚上7点多恋恋不舍地收了工,打了几个鸡蛋汤和一碗饭同样送到二楼搁茶几上就下楼忙活,几乎从未停留下来瞄看一眼孩子,更不用说哄抱了。

当然,杨子梅的伙食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但凡村里有人出孩子,左邻右舍的大多都会送来鸡蛋,于是家里堆了一筐的鸡蛋。

鸡蛋放久了是容易坏的,婆婆怕浪费,给杨子梅做的一日三餐里除了米饭就是鸡蛋。杨子梅每次吃饭看到碗里的鸡蛋时就两眼发花,感觉她的眼神所到之处全是鸡蛋。好几次鸡蛋下喉咙的时候她就开始犯恶心,想吐出来,但为了有奶水,杨子梅还是强忍着扒饭和着生生咽了下去。

如果说吃饭是个问题,那带娃就辛苦了。

一整天,无论孩子怎么哭闹,也无论杨子梅身体多虚弱多累,也没有一个人过来搭把手,很多个晚上,杨子梅半夜里醒来给孩子换尿片、换裤子、喂奶时,刚抱起孩子,自已眨巴眼就睡着了,孩子就直接从她手里滚落到床上,杨子梅一下子又惊醒了起来,庆幸孩子没被她弄掉到床底下,她是又奥恼又自责。

结婚生孩子会是这种境遇,杨子梅做梦都没有设想过。杨子梅很郁闷,难道罗锋不是她亲生的?自已生的孩子不是她的亲孙子?她曾打电话给罗锋抱怨,抱怨自已太累、坐月子连只鸡都没得吃过。。。。

但是罗锋不以为然,总觉得杨子梅说话带夸张成份,自已父母那么善良,怎么可能呢!挂完电话也就没有了下文。

杨子梅每次在罗锋默不作声的挂电话后,心里就升腾起一股怒气,想吼东嘶西地发作,但看着床上那乌黑明亮的小眼神在看着她时,杨子梅痛苦地强压着自已的冲动,把小宝贝抱在怀里,轻拍着后背,默默地流着眼泪。

杨子梅学会了隐忍,她不再主动打罗锋的电话,甚至连电话都懒得接,她觉得他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讲。

也不再对饭菜有所挑剔,因为她知道,要求了也没有用。且不说月子前杨子梅亲手养了一窝的鸡,就是从医院回来后,她的妈妈和嫂子还亲自送了十几只土鸡过来给她补身子,但是婆婆赵荷却总是借口自已太忙也不会杀鸡作为借口和理由。

杨子梅很绝望,求助丈夫无用,更不敢打电话惊动父母。自已长大了,很多事情对父母只能报喜不报忧。她只能强迫地安慰自已,比起解放前的人民,自己有饭吃没被饿死,已经很知足了。

这个时候她就无比地怀念罗锋的大姑姑,要是她是自已的婆婆该多好啊!

8.回娘家

度日如年的月子终究还是熬出来了,杨子梅终于可以抱着孩子下楼或出到门外看看风景。

当晚抱着孩子跟着公公婆婆吃饭的时候,杨子梅听到婆婆赵荷对公公说:该请村里那些送礼送鸡蛋的乡亲们吃顿月子饭啦,不知道买菜要花多少钱。

公公罗平闷着头吃饭不说话。杨子梅知道他们的意思,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对他们说:我出1000块钱给你们帮忙买菜吧,你们看该怎么张罗就怎么张罗吧。

婆婆跟公公对视了一眼,莫不作声,那是他们一贯默许的表现。杨子梅怕他们放心不下,吃完饭搁下碗就抱着孩子上楼拿钱去了。

那晚,公公婆婆两个人的晚饭吃得异常的久,像是中彩票似的兴奋得有聊不完的开心事。

在孩子的满月席上,杨子梅终于能吃上她惦记以久的土鸡肉了。婆婆赵荷很会做人,当着杨子梅妈妈和嫂子以及街坊邻居的面,端着一碗热乎乎的鸡汤放到杨子梅的面前,尽是一副好婆婆的形象,看着她那一脸笑着的皱子,杨子梅直犯恶心。

杨子梅的妈妈看着瘦了一大圈的杨子梅,心疼得如刀割。当着众人的面也不怎么好开口问,只是嘀咕:这娃有那么难带嘛,把你瘦成这样!

杨子梅听得心里直翻江倒江,差点就泪流成河,她赶忙把孩子放到嫂子手里,跑到厕所里狠狠地洗了一把脸,然后用毛巾擦干眼泪,平息了一下自已的心情,最后强扯出一抹笑容回到了饭桌上。

出了月子的杨子梅,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买肉给自已加餐了,白天趁公公婆婆不在家时,可以做自已想吃的可口饭菜,甚至每个晚上都熬上一锅骨头汤,当然,全家人每人都有一碗。

这个时候的杨子梅发现,晚餐桌上马娟和公公吃得比她还狼吞虎咽,像是许久未吃肉似的。然后整个晚餐的气氛也变得温馨了许多。

原来,在她坐月子的这段日子里,他们几乎没买过肉,炒上一盘自家种的菜,只是偶尔打上两个鸡蛋,骨头汤那更是不可能有的了。难怪公公经常去酒友家蹭菜喝酒,酒后吐真言说:他家自打杨子梅来后,生活水平一下子就提高了,众人都夸他俩待儿媳妇如亲生女儿。

只有杨子梅知道,所谓的生活水平一下子就提高了背后的真实代价,听着各种的巴卦,杨子梅只是笑笑罢了。

和睦的景象也只是暂时的。杨子梅发现婆婆每次收工回来不仅不正眼瞧一下她的亲孙子,而且还开始拉起了她的驴脸。原来小孩子爱哭闹,每天总弄得她家务做不完,于是晚饭也给耽搁了。

于是每晚的饭桌上,婆婆赵荷又开始无遮栏地夸奖起村里谁家媳妇家里家外带娃一把手的能干,公公在一旁佯装不知,杨子梅心里一阵寒凉:这菜是我种的,肉也是我买的,可这饭吃得不踏实啊!

于是,杨子梅开始盘算,她该回娘家了。

杨子梅给阿四的老婆打了电话,预订了阿四的车,第二天便带着行礼抱着娃告别了这个梦魇的家。

她有时突发奇想,或许他们只有在晚上吃不上肉喝不上骨头汤的时候才会想起杨子梅。

杨子梅是中午才到的娘家,进了门才发现,爸妈、哥哥、嫂子都在等着她回来。接过她手里的娃,一个一个轮翻抢着抱,那个画面,在杨子梅心窝里暖暖地搅和了好久好久。

回娘家的每天下午三四点,父亲便开始用柴火熬骨头汤,晚上的菜谱也是轮翻变样,杨子梅知道,父亲在心疼闺女。

这个时候杨子梅才深刻地体会到娘家和婆家是有本质区别的。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永远不再回到那个让她心生厌恶的罗家。

9.罗爸病重去世

时间就在孩子长大的隙缝里,追逐着春夏秋冬轮翻地度过。

小马娟上了初中,罗锋的二姐也把两个孩子放在了娘家让赵荷一起带着,杨子梅则带着她的小孩在上海上了幼儿园。

在所有人都在为小孩上学、工作忙碌的时候,罗家出事了。

罗平因为长期的饮酒过量,肝脏早已不堪重负,拖到了疼痛难忍的时候才打电话给罗锋。

罗锋第二天便请假赶回家带罗爸去市人民医院检验。

检验的最终结果是酒精肝癌晚期,这让罗锋差点当场晕倒,父亲才60岁不到啊!

罗锋瞒住了父亲,然后问询了主治医生的医治方案,医生的答复让罗锋更加无望了。因为酒精的长期浸泡,肝部已严重受损,不堪重负,即使化疗,也无力恢复,医生建议保守治疗,用中药调理,调理病人的饮食、心情,说不定还能活过三五年。

罗锋看着胡茬变白的父亲,突然间才发现自已从来都没有认真的去了解过父亲,总觉得有父亲在,家里就一切都好。

他想起杨子梅曾不止一次地提醒他,父亲经常整夜整夜的在外面喝酒,难道真的没事吗?

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罗锋当即通知了各位姑姑和姐姐们,商议对策。

罗锋把父亲安顿好,立马回上海办了离职手续,带老婆、孩子回到了离家近的省城里,找份工作先安顿下来。然后把父亲接到自已居住的地方,亲自照顾起父亲来。

杨子梅看着这个平常里对自己不闻不问,不温不火的丈夫的所作所为,很意外但并没有阻止,罗锋的孝心可能远远超出她的想像,但当一个人对自已的父母去付出孝心的时候,你怎么可能去阻止呢!

熬药、买菜、做饭,定时去做理疗,罗锋都亲力亲为。周末休息,带着父亲一家人一起逛公园,享受天伦这乐。有时甚至不惜万里,开车带着父亲去远方深山拜访名医。

杨子梅看着日渐消瘦的丈夫,既佩服又心疼。

反观他的两个姐姐,杨子梅觉得有些人的爱心和孝心是天生自带,但有些人,真的是家教带出来的。

罗淑带着四岁的儿子洛洛跟随着丈夫马尉在深圳生活,虽然是全职带娃,但她每天都忙碌在从公司带回来的手工活里。父亲虽得了重病,但罗淑马尉觉得,有罗锋在身边,她无须操心。甚至回家看望的想法都不曾有。

二姐罗妮,为了要生个儿子,把两个女儿都寄养到了赵荷的手上,俩口子东躲西藏自然是更指望不上了。

杨子梅看个这个当年曾意气风发的男人,一瞬间被病魔打垮,头发、胡须全白,说话也变得唯唯嚅嚅的公公,心里五味杂陈。不忍心再想起当年他与婆婆待她的各种柯刻。对于现在的公公,她不会像女儿般地对他关心、关怀,因为她实在装不出来。她能做的只是过好每天的日常,在罗锋忙碌的背后拾起家里的一地鸡毛,营造一个温馨、安静的家庭氛围。

在熬了一年零9个月的中药后,罗平最终还是熬不下去了。瘦得只剩下皮囊的身体里,只尚存一丝气息,在一个秋天的下午,眼睛焕散地扫了一眼围在眼前的亲人,最后定格在墙上的他母亲的遗像,挣扎了一下,走了。

10,没有灵魂的赵荷

罗淑和马尉是在罗平咽气的第二天早上才赶到家的。在已经点了香蜡的棺材前擂声恸哭,仿佛痛哭就能唤回他的父亲。

对于罗平的病逝,赵荷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真正这一刻的到来时她却崩溃了。这个让她甘愿付出一切的男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临终单独留给她的一句话都没有。他像是立在她心里的一根石柱,轰然倒塌,没有了主心骨。以前,有他在,做任何再苦再累的活她都觉得是值得的,可以是现在,对她来说做任何事情都变得毫无意义。

办完父亲的后事,罗锋本想把母亲一起接到省城,安度她的晚年,但是二姐的两个孩子还在家里上小学,需要有人看管。不得以他恳求他二姐留在家里一段时间照顾母亲和两个孩子。

两个月过去了,赵荷仍然沉淀在丧夫之痛中,60岁不到头发已然花白。每天就索然无味地坐在大院里,看着那部老旧的曾被罗平每天骑着出工、上街用的摩托车,仿佛看到了她的丈夫刚骑摩托车从外面回来,在车尾解开绑带卸下劳作的工具。

马娟放学从县城回来看到这个场景时,禁不止上前抱着她的外婆号淘大哭。她现在已经是县城初三的住校生,一两个月才能回家一次。赵荷把马娟的脸埋在自己的心窝里,此时的她像开了闸门的水库,泪如泉涌。两个人就这样在若大的院子里毫无顾及地哭着,站在一旁的两个马娟的小表妹无措地看着她们,就着自已的伤心事也跟着她们哇哇地哭了起来。不得不说马娟这件小棉袄在赵荷心中的地位,堪比最贴心的闺女,让她找到了生活下去的理由。

11.母女之间的战争

马娟看着日渐消瘦的外婆,心如刀割。她在去学校前给罗淑打了电话,希望自已的妈妈能回来照顾她的外婆。

罗淑第一次接到马娟主动给她打来的电话,惊喜之下不免忐忑,以为有什么大事要出。在知道马娟要求自已带孩子回家照顾母亲之后,罗淑先是缓了一口气,然后拒绝了马娟的要求。她告诉马娟,现在家里用钱的地方太多,回家就没有了收入。但是马娟无法理解,她觉得外婆养大自己,现在外婆老了,遇到事情,做为女儿罗淑应该回来照顾自已的母亲。于是她们在电话里开始吵了起来。随后罗淑只能先妥协地答应马娟,等晚上跟她爸爸马尉商量之后再做决定,最后在马娟狠气地挂了电话才做了收场。马娟知道,她的妈妈罗淑是不会回来,看着头发全白的外婆,马娟对自已那毫无人性的父母更是气愤不已。

赵荷终究还是要回到忙碌的生活中,因为有两个外孙女在这里上学,一日三餐还得有大人张罗,二女儿在家陪她也有一段时日,为了生活,她该去上班了。几乎每个周末,儿子带着一家三口从城里回来小聚,在赵荷心里,多多少少得到一些安慰。

12.马老太太的不幸晚年

比起马尉的老母亲,赵荷已经算得上幸福的了。

七十多岁的马老太太一个人独居已将近二十多年,整个村子无论逢年过节就数她家最冷清。熬过寡妇门口前是非多的年纪,带大两个孩子,等他们成了家有了娃,不想到了古稀之年还是那么孤独,一个人每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空守着这套房子。有时候她甚至很羡慕家里的老黄狗,闷的时候还能跑遍村子到处撒欢。

她的儿子马尉她是不敢指望的,儿媳妇的性格她太懂了。她的女儿马兰,出去打工不久以后就嫁给了一个河南人,工作繁忙、路途遥远,三五年偶尔回家一趟,当然就更指望不上了。

马老太太的留守生涯终于定格在她72岁那年。这十几年来,她饱受风湿、腰疼、哮喘的诸多毛病一天一天地熬了过来,有时发烧,全仗隔壁的邻居把她送进医院,再从医院送了回来。

生活全然看不到盼头,那么留守的意义也就没什么重要的了!

马老太太打电话给马尉的时候,马尉正在车间忙活。马老太太告诉马尉,自已可能快不行了,马尉问她妈哪里不舒服,马老太太说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哪哪都不舒服。于是马尉提前下班回去跟罗淑商量回家的事。

罗淑觉得马尉多心,老马太太经常演这种戏,她见多不怪。但马尉放心不下,还是想回去看看。罗淑最后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她带孩子先回去,看看情况再说,马尉看着罗淑一脸的坚持,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罗淑回到石林老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她看到了马老太太斜靠在门口的石门礅上,正望着西落的太阳。

罗淑鄙视地看了一眼马老太太,说:不是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吗?

马老太太没回她的话,只是对着她的孙子微弱地说到:小洛洛回来啦!我的孙子回来了!

最后一句话仿佛是对自已说的。马老太太问罗淑,马尉呢?

罗淑一脸不满地回她,以为你儿子是老板吗?想回就回,请不了假。

马老太太不再说话,简单地吃了两口罗淑做的晚饭回房去了。

夜里,罗淑并没有去询问马老太太有什么不舒服。

第二天早上,罗淑吃过早饭,带着洛洛就回娘家了,以为像平常一样,马老太太晚起,自已就只给她留了饭菜就出门了。下午回来的时候没看到马老太太在门口坐着,罗淑去她房间瞄了一下,想看看这马老太太在不在家。进了里屋才发现马老太太还躺在床上,罗淑边走边叫唤着:老妈子,  马老太太没有答应,罗淑走近一看发现马老太太嘴巴张大,眼睛发白地房顶瞪着,样子十分恐怖。罗淑惊慌地叫着老太婆,用手去摸了她的命门,没了气息,马老太太死了。

罗淑疯似的跑出了房间,去隔壁找人过来,手抖着掏口袋里的手机给马尉打电话。

隔壁的叔伯问罗淑老太太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马尉不回来呢?罗淑张嘴无语,这个时候再多的解释也是多余。

马老太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或许对她来说,离开这个世界、这个家是一种解脱。罗淑和马尉却因为马老太太的死成了十里八乡的名人和整个石林村的笑话。

13.患有抑郁症的洛洛

处理完马老太太的后事,罗淑还想带着儿子跟着丈夫回到深圳。马尉拒绝了,原因是洛洛已经十岁了,这个患有抑郁症的小孩在城市里已经严重影响周围邻居的生活日常。他恳求罗淑,为了女儿、为了离家不远的丈母娘、为了整个家,让罗淑先回农村扎根,等他赚到足够养老的钱就回来。

罗淑一想到马老太太就感觉头皮发麻,但是看着傻子般的洛洛,她委屈地哭了。

未怀洛洛的时候罗淑和马尉就一直想生个儿子。在目睹妹妹罗林连生二胎都是女儿的情况下,罗淑有些不淡定了,尤其是刚怀上洛洛的时候她开始有些隐隐不安,生怕自已肚子里怀的也是女孩。为了杜绝后患罗淑决定铤而走险。

罗淑原来所在的车间大多都是爱八卦的七大姑八大姨级别的妇女,平时聊天大多也是某某结婚、劈腿、生娃、婆媳矛盾、乡间土方等家长里短的话题。罗淑就经常听他们传言谁谁那里有个土医生,专给别人抓生男娃的药方,很多本地、外地人到她那时看病抓药,屡试屡中。

罗淑听了彻夜难眠,她不知道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如果万一又是女孩呢?她不敢想像,没有经济基础,又没有人帮忙带娃,可是又盼着传宗接代。矛盾当中罗淑选择了去抓中药试一试,来提高怀男孩的命中率。

罗淑跟着车间的老姐妹七拐八弯地找到了所谓的土医生,60年岁的老太太,人很精神矍铄。老旧的房间里,墙上挂满了锦旗,大多是“观音送子”之类的。罗淑像是吃了定心丸,这回她终于可以安心了。

按照土医生的用药,罗淑上街买了一只公鸡,用公鸡肉和着一锅中药炖了起来,喝了三天的秘方。尽管很难喝,但罗淑却能一饮而尽。那个时候胎儿已经有两个多月,罗淑感觉喝了秘方中药过后,胎儿明显地安静了很多,不像以前那样老踢她的肚皮子。起初还担心有什么副作用,去医院做了几次产检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罗淑也就没有多想。

洛洛生下来的时候有七斤多重,罗淑、马尉高兴得合不拢嘴。唯一让罗淑恼火的是这孩子出月子以后,总是整日整夜地哭,一天可以哭上好几个时辰。罗淑本身就是没有耐性的人,看着孩子哭闹,只知道抱在怀里死命地来回晃悠,像一台人工筛沙机,看得旁人提心吊胆,但是,这样一来孩子哭得更凶了。

罗淑搞不懂小孩为什么总是哭,也没想着去医院看看。以前生马娟的时候有马老太太抱着,现在马老太太老了,抱不动了,现在,孩子再怎么哭也只能她自已抱着哄着。

孩子哭了整整一个大半月终于消停了下来,接下来的日子就出奇地好带,吃了睡,醒了吃,除了饥饿或拉大便以处,基本上不怎么哭。在深圳的租屋里,任凭罗淑从公司把产品带回家做手工就不妨碍。为此罗淑曾无比欣慰。

洛洛在渐渐长大的过程中跟别的孩子越来越不一样:对大人的说话都毫无反应、只认得母亲、不与同龄孩子玩耍、看东西眼神是斜视的。更加可怕的是,没有语言功能。

杨子梅不止一次提醒他们带孩子去大医院检查,但每次提及这个话题总被他们岔开,或许罗淑、马尉早已接受事实,可能认为砸再多的钱进去也是无事无补了。

最终在洛洛七岁那年,在全家人的一致声讨下,马尉和罗淑不得已才带着洛洛到了广州最有名的脑科医院做检查。检查的结果大家都不得而知,马尉透露的结果是儿童抑郁症。至于医生如何解释这抑郁症怎么来的,也只有他们才知道了。

医生建议药物治疗和每天做康复训练,但是高昂的费用不是一般家庭能承受得了的。马尉和罗淑从医院出来就不再提起治疗的事,他们都默选了逃避。但一天天长大的洛洛却是无法屏蔽的,也越来越突显他与同龄孩子的不一样:没有自理能力、语言能力,没事就疯子一样大喊大叫,看见垃圾桶就翻、喜欢喝别人喝剩的饮料… 他们一家人仿佛成了整个小区的异类。

房东的担忧,左邻右舍的嫌弃让马尉不得不选择让孩子回到乡下,还原城市那一派详和的表象。

14.在孤独中醒悟

料理完老马太太的后事,罗淑依依不舍地目送着马尉离开了家,她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尤其是在夜里,她不经意地想起马老太太时,就感觉头皮发麻,还好有马老太太留下的那条老黄狗,尤其是在夜里,它俨然成了罗淑心目中的保护神

罗淑把马尉这几年租出去的田和地一块一块的要了回来,自已耕种; 然后在自家门外搭了个鸡棚,开始搞起了土鸡土鸭散养户;再开垦了几分菜地,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接着每隔两天就回去看看自已的老母亲,看看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在农村,几乎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更何况罗淑一个人,可是,尽管每天都过得精疲力尽,罗淑却依然感到无比的孤独,她想起了马老太太,那个70多岁的老人是怎样一个人在空旷的家里呆了一年又一年?想到当初自已对待老马太太的种种,罗淑的内心充满了愧疚。

愧疚是个最无用的东西,特别是对已逝的人,既不能弥补,更不能解释。罗淑想:自已还能做些什么呢?

罗淑觉得特别愧欠马娟,想着从马娟三个月大以后就没抱过她时,自已都无法原谅自已。周末给马娟打电话的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很是生分。马娟跟罗淑的对话里,赌气成份很重,说完重点三两句就挂掉电话。大热的天,罗淑的心还是格外的凉。

罗淑把母亲赵荷接到石林村,连同妹妹的两个女儿一起安置在石林村上学,负责她们的一日三餐和作息。

罗淑开始给马娟写信,每个月两封,告诉她,一个母亲的不懂事和无奈,还有她和他都很想她(马娟),希望她早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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