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班时如果坐地铁8号线回家，就会在耀华路站下来，换乘786路公交车。在地铁出口附近，有一个书报亭，我时常兴起，就会在那里买一些简单的杂志。时间久了，便跟这家亭子的“老板”有了些交流，或者说“交情”（有些杂志，明明在其它摊位上看到了我也不会马上去买，直到经过耀华路这家亭子才会去买下来）。

交流中得知，“老板”姓方，并不是上海本地的，我也没好意思追究他是怎么拿到这个照顾本地无业人员上岗的摊位的，只觉得“老板”人不错，虽说外表又黑又瘦，但是交流起来，却也能从他的口中获得一些有益的看法。就好比说，他对于一些“人物”类杂志里的“大人物”，总能说出一些让我“意外”的独特看法，或者他闲来无事读到哪篇《收获》里的精彩小说，也会像我做一推荐，我平日无暇阅读那种厚厚的中长篇刊物的，但是他所推荐的小说我觉得有意思，便会买下相关的那期，带回家品读。你可以说这是他的“生意经”，可是总觉得跟“老板”这样的人交流和闲聊，可以没有任何防备，内心充盈了一种难得的愉悦。有时候遇到春节，经过那里的时候，看着关闭着的亭子，我竟然会滋生出些许的怅然来……

（其中买的最多的，就是《读者》，我还经常在朋友圈里是不是地晒一下）

好像也有好多年了，就这样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地，在自己的生活里，好像是存在着这样一个朋友的；尽管既没有留电话，也没有加微信。

但是前两天（记得是15号，《读者》下月刊出来的日子），他突然跟我说了句，“朋友（他并不知道我的姓名），过两天就要再会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因为我不会看不到，市面上有很多书报亭正在不声不响地被取消和搬走，有些则是沦为一些外地来沪人员做早餐生意的“烤串亭”。心想这里这么好的市口，也要取消了吗？

的确是。“老板”说，上面（东方书包公司）和街道来过了，告知他，从七月15号开始，做好随时关闭亭子的准备，让他随时把积存的刊物和报纸做好盘点。

看上去，“老板”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看得很开。他说，其实跟前两年相比，亭子的生意已经有了明显的下降，他说，据他“考察”跟了解，主要不是买的人少，而是出版的刊物越来越少，或者通过亭子这种渠道发行的越来越少，很多老主顾过来一问，这个也没有了，那个也不卖了，久而久之，“老客户”的数量便趋于萎缩。“老板”还说，像我这样（数年如一日，这是我加的）坚持至少每月两次在他这里买《读者》的，目前还有40多个人；我听了觉得很光荣，能够荣列老方心目中的“老铁”，也是一种莫大的欣然了。

老方说，原本眼下虽说销量萎缩，但是他打打擦边球，夏天摆个冰柜买冷饮，天不热的时候弄个买茶叶蛋的高压锅在那里，多少可以补贴一下报停销售的不足。他说眼下晚上晚点关门（因为是车站附近，人流不会太少），刨去一些零星的损耗，做得好，一个月也能有六七千块的纯收入，其实维持是没有问题的。他说他其实是喜欢做个这“生意”，因为可以跟我这样的人打交道（说得我好开心~），其实有好几次有人来让他做个置换（只要有钱交上去，公司眼开眼闭不会管的），租给人家做早点，一个月不用干活，也能有个五六千块的收入，很多人劝他，但他始终没有接受。他说，你哪怕就是给我跟自己作一样的钱给我，我也不会接受，为啥？亭子给你了，我干啥呀，我倒哪儿去找机会跟你们这样的人聊天啊？（“老板太会说话，弄得我心里有了些许小膨胀”~）

（老方又遇上老主顾了这是~）

说到亭子要关，老方说，买关系的，已经想好亭子一关就回老家做小生意去。我心里想，以他的诚恳和勤奋，他做其它生意也一定会做得好。

我不顾好几辆“786”过去，竟跟他“长”聊了起来。他埋怨“东方公司”不该允许其它亭子租给别人做早点，使得书报亭的总销量大幅度下滑。我跟他说，这应该也是“公司”有意识地“放纵”，因为公司上层肯定看问题、看市场比我们搞一个台阶，首先互联网和电子读物的兴起，注定会把纸质读物消灭殆尽，往后的纸质（实物）读物，应该会演变成一种小众性阅读方式，现在的年轻人，他们在地铁上都是插着耳机，一边听着抖音热曲，一边看着灵异古怪的手机销小说，你这个书报亭放在那里，对于他们来讲，基本上是无视的，不存在的。你眼下可能觉得生意还不错，至少可以维持，但这对于“公司”来讲，是没有意义的，可能他们对相关书报亭的维护和相关人员的管理，成本上已经远远超出了报停给它的贡献；虽说这原本也算是市政府的一个“福利”性质的实事项目，但是伴随着技术的进步，以及人们生活方式、尤其是阅读方式的极大改变，原先所设定的报停的功能，在存在的意义上已经越来越被无情地稀释掉了。

老方赞同我的看法，他说，咳，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社会总是在进步的，我理解。

正聊着，大概是来了位老主顾，那人一来，老方就地回到亭子里（原本天气热，在亭子外面聊着），从一大摞杂志里面熟练地拿出基本厚厚的刊物来，跟那位顾客说，你好像已经漏了三期了，我都在这儿帮你放着呢。

后来得知，老方的这种做法其实是有些小风险的，那位老主顾要的是一种20多块的时尚类杂志，老方精确地记着他没有过来购买的那三期，没有当做过期的刊物去销账，如果那位老客户一直不来，或者来了以后说已经买好了，这个种类的刊物，老方就得自己“吃进”。

我问老方，你每天总共赚几块钱，就愿意冒这个“风险”？

老方说，说心里话，他（那位老主顾）事先也没有跟他说过让他留着他肯定会来买走，但是也有大半年的“交往”了，他就是相信他会来买。

他自嘲说他就是“一根筋”，相信“读书人”，他是这么说的，他说：“我就相信你们这样的读书人”——哇塞，说的我耳朵根子都燥热起来了~

为了纪念曾经散发油墨香的纸媒时代，艺术家杨烨炘走访了上海近百个即将拆迁的书报亭，邀请最后一批书报亭主人戴上印有“今天不说话”的口罩，以一天不说话的沉默方式，集体向那个曾经辉煌的书报亭时代道别。

据说，上海曾有3千多家书报亭，现在只剩下200余家，而就是这200余家书报亭的生存也已经岌岌可危。

至于老方他自己的故事，篇幅关系，暂时不表。其实我写这个，一方面算是做一个生活当中的小小留存，另一方面，也是想为类似老方这样的人，为他（他们）在看似平凡当中的细小亮点，做个宣传。

记得有段时间，大家都在说乡愁。眼下，纸质杂志的逐渐消退，发行和销售那些纸质杂志的书报亭的逐渐消亡，以及老方这种书报亭“老板”的默默离去，算不算是另一种乡愁呢？

是的，时代总是要进步的。这种进步的代价，应该就是涵盖了我们所以为的那些乡愁。

另一方面，我总在想，偌大一个城市，在上海这样的地方，看似车水马龙时不我待的，其实，生活的底下，还是涌动着去多恬淡、许多殷切，以及许多的温馨的，不是吗？

（鬼谷孙子 20180720）

老方不让我拍正面，

想来背影更能够表达书报亭眼下的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