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大队副队长赵超这几天来一直很郁闷,原因是他手上有一个案子,明摆着是氰化钾毒杀,可却既找不出投毒的人,也想不明白投毒的方法,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是耗尽了心神。眼看着队里的老大李广平过两天就要从北京开会回来了,也不知道到时候要怎么跟他交代。
中午时分,食堂里还是和往常一样热热闹闹的,可赵超却没什么胃口,他的目光无意间扫了一眼窗口,只见老警员周培根正坐在那里津津有味地吃着一碗米线,赵超便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曾几何时,队长李广平、老干将周培根、加上赵超自己,他们三人是队里办案的“铁三角”,无数次,他们围坐在一起,分析、研究、推断,破获过不少线索庞杂的案件,而现如今,李广平忙于政务,三天两头出差在外,而周培根再过两个月就到了正式退休的年纪了,对于这位经验丰富的“老下属”的即将离去,赵超除了感情上觉得失落外,更主要的是,原本在案件处理的过程中遇到问题,还可以经常和老周一起探讨探讨,现在他要走了,赵超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怕是以后遇到棘手的案子,身边连个相互启发的人都没有了。
现在的周培根,已经开始进入“赋闲”阶段了,队里就算有了新案子,大家也都默许不再劳烦他经手了,只不过此时此刻,赵超耷拉着脑袋往他面前一坐,他就基本已经猜到个十之八九了。
“怎么,有案子没找到头绪啊?”
“嗯……”
“命案?”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啊呀……氰化钾放在红茶里,喝死一男的,但我找不出来是谁干的呀,也不知道是怎么干成的。”
“这么悬?”
“反正,没想明白……”
“要不……说说?”
“说啥?”
“说啥?说案子呀!你从头说起,说详细点儿,咱们捋一捋。”
“啊呀捋过了呀,在我脑子里都捋了一百多遍了!”
“那就再捋一遍嘛,多一遍不多,少一遍不少,耐心点。”
“那……行吧。情况是这样的。”
“嗯。”
“刘萍和陈伟是一对夫妻,王慧和张杰是一对夫妻,四个人以前是大学里的同班同学,毕业以后关系一直都挺好,经常一起出去旅旅游、吃吃饭、唱唱歌什么的。刘萍和陈伟最近刚买了新房,装修完毕后,家具和生活用品之类的也都已经陆陆续续搬进去了。那天呢,他们四人约好了,晚上去他们新家一起吃火锅。”
“嗯。”
“那天下午呢,刘萍和陈伟预约了4S店的销售看车,结果买车的手续上出了点小插曲,耽误了时间。那时王慧已经买好了很多速冻的牛肉羊肉、虾丸鱼饺什么的,怕时间久了不放冰箱会坏掉,所以就给刘萍打手机,于是刘萍就让她们夫妻俩先过来4S店拿新房的房门钥匙,拿好后,直接先去他们家等着。
“嗯。”
“王慧和张杰拿到钥匙后,就先去了刘萍他们家,进门以后,把下火锅的冷冻食品放进了冰箱,然后王慧看到桌子上有一盒红茶和一只新茶壶,就顺手烧水泡了一壶茶,因为房子刚刚装修好,里面的东西可能还没收拾停当,所以王慧没找到喝茶的杯子,连一次性纸杯都没有,兜兜转转了半天,总算还是张杰找到两只小玻璃杯,就跟王慧说,两只也够了,两人合用一只就行。”
“嗯。”
“过了好一会儿,刘萍和陈伟夫妻俩终于回来了,按了门铃,王慧给他们开的门。两人一边嚷嚷着累坏了、抱怨着汽车销售业务不精等等之类的话,一边直接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连鞋都没换。”
“嗯。”
“然后他们四个人就围坐在客厅里,一边喝茶一边聊天,没想到聊得正起劲的时候,陈伟随手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刚把杯子放下,就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躺到在沙发上。另外三人一看不对,马上打“120”叫救护车,没想到等救护车来了以后,发现陈伟已经去世了。”
“嗯。”
“我分别对刘萍、王慧、张杰三人作了问讯,他们的回答很一致,在聊天的过程当中,他们四人几乎没有人离开过座位。”
“几乎?”
“哦,唯一的一次,就是关窗户。客厅里的窗户本来是开着的,王慧说有点冷,刘萍就起身去把窗关上了,关上后,她就直接回沙发上坐下了,其它地方哪儿也没去。”
“嗯,了解了。”
“这些,是我们在现场拍下的照片,你看看。”赵超把手机递给周培根,周培根凝视着屏幕,瘦长的手指在上面左右滑动着,来来回回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间抬起头问赵超,“现场还维持着原样吧?”
“完全维持着原样。”赵超答道。
“你先吃午饭,吃完了,我们去走一趟。”
“啥意思老周,心里已经有谱了?”
“去看看嘛,看了再说。”
“好好好,那我也去弄碗米线来吃吃……”赵超长舒一口气,脸上显露出了久违的松弛感来。
两人吃完米线,便开车朝刘萍和陈伟的新居方向驶去。一路上,周培根坐在副驾驶座上,向赵超讨教他左手无名指上那个结婚戒指是在哪儿买的,问得赵超一头雾水,什么时候周培根也关心起这种事情来了?该不是老来又逢第二春了吧?
很快,到了现场,两人站在事发的客厅里。
“那天下午刘萍关的就是这扇窗?”周培根望着窗口,努了努嘴。
“对,就是这扇。”赵超回答道。
阳光照耀进紧闭的窗玻璃,泼洒在窗户前的白色小案桌上,案桌上晶莹的透明玻璃花瓶里,插了好几支仿真的红玫瑰,明媚夺目的红色,比真花更显艳丽。
“你看看,就这么屁大点地方,四个人围坐在一起,要是有一个人朝红茶里投毒,其他三个人会没看见?除非……三个人都是共犯,蓄谋已久,杀了陈伟后,统一口径给出假证词。”
“不至于吧……”
“那你倒是说说看,在三个人的注视下,这毒,是怎么投的?”
“陈伟和他老婆,合用一个杯子?”
“对啊。”
“那要是他老婆趁着喝茶,把毒吐到茶水里呢?”
“你是说……刘萍把氰化钾粉末含在嘴里?故意耍我是吧?”
“不不不,有一种糯米制成的薄纸,不知道你注意过没有,就是用来包糖果的那种。”
“哦,这我知道,吃到嘴里一会会儿就化掉了。”
“对啊,无色无味。”
“你的意思是说,刘萍把氰化钾粉末包在糯米纸里,再含进嘴里,然后假装喝茶,把这包毒粉吐在她和陈伟合用的茶杯的茶水里,再等着老公喝下一口?”
“对啊,就是这么回事。”
“那我请问你,她这么做,和自杀岂不是只有一线之隔?”
“你说得没错,但从理论上讲,只要她在正式动手之前,反反复复进行练习,得出糯米纸包含在嘴里不被融化的最大时间值,那么事态还是属于可控的。”
“好,就算真的是这样,那么你认为在她行动之前,事先把这包毒藏在哪儿了呢?”赵超再度掏出手机,给周培根看了事发当天刘萍的照片。那一天,她穿着一袭白色连衣裙,一字型的领口遮到了锁骨上方,“咱说句不合适的啊,就算她把东西藏在自己的内衣里,当着其他三个人的面,她也没机会拿出来呀。”
“你小子!也不一定非要藏在那种地方嘛……”
“那你说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这个嘛……要不这样,把你手上那个戒指给我,我给你变个魔术!”
“啊??”
“我说,给你变个魔术,要不要看?”
“要看!要看……”赵超诧异之余,只好一边答应着,一边取下戒指递给周培根。
“这样,你转个身。”
“转个身?”
“对,三百六十度,转。”
赵超乖乖地按周培根说的,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
“哈!看,你的宝贝戒指,没了。”
“啊??”
“事先声明啊,可不在我身上。”
“那戒指呢??”
周培根扒开窗前一支玫瑰花的花骨朵,只见闪闪亮的铂金戒指,正躲在层层支棱着竖起的花瓣当中,静静地躺在嫩黄色的柔软花蕾上。
窗前的玫瑰花苞……
关窗的时候?……
刘萍?……
一切谜题,顺势而解。
赵超恍然大悟。
装修一新、用来自住的房子,为什么整个厨房里却只找到两个茶杯?
而相比之下,显得无关紧要的、仅仅是用作摆设的仿真花束,却早早给安排上了?
赵超一刻也没有耽误,立即派人仔细搜查了刘萍和陈伟的新居,却并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然而这次他没有泄气,转头又搜查了王慧和张杰的家,最终在张杰书房里的书柜底层,发现一个隐蔽的小抽屉,抽屉里装有糯米纸包装盒若干,此外,在搜查厨房的时候,发现搁置油盐酱醋的柜子上,非常突兀地堆放着四五包未开封的辣椒粉,然而经问讯后获知,王慧和张杰两人平日里极少吃辣,且王慧非常确定地告诉赵超,他们家里,最近,根本没有买过什么辣椒粉!
多少次?
赵超突然很想问问周培根——“你觉得刘萍用辣椒粉究竟试了多少次?”
究竟是深陷在怎样一种火热的、淋漓的爱欲里,才会让这个一袭白裙的年轻女子,如此心甘情愿地,带着自信,或侥幸,在自取灭亡的悬崖峭壁边缘,试图轻巧地一越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