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上午和昨晚一样，也是让人透不过气的闷热，路程起的不算太早，于是错过了一天里唯一凉爽的几个小时。
他走进旅店旁一家卖早点的小铺子，要了一份蒸饺，要了一瓶橘子汽水。
二氧化碳形成的气泡在面前的汽水瓶里吱吱作响，汗水从他的额角流淌下来，刚出锅的蒸饺在冒着热气，仿佛所有液体都开始发出声音。
这样的天气让人感觉呆滞，他有点想抽支烟。
他掏出口袋里的火机，发现并不是昨天自己买的那只绿色的，而是一支粉色的，但是这并没有让他分神太久，他立刻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和着肺腔里潮热浑浊的气体一起深深吐出来。
南方的夏天就像洗桑拿大赛一样漫长，作为公司产品售后服务人员，北方人路程偏偏负责的全部是南方的片区。几乎每隔几天他都要接到一个调令，然后坐上火车跑到一个陌生的小城市，这已经有大半年之久，跟流放也没什么区别。他想。
前些年，他妈总是跟他抱怨，“你爸爸给你起的这个名字不好，姓路也就罢了，还取一个程字，以前算命的来说过，你属牛，是个劳碌命，再加上这个名字，将来一定东奔西走不得安生。你爸他也不听！你看现在，一天到晚的忙，去得地方都是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时间成家立业……”
路程这个时候总是打断她说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妈我一得空就回家，等忙过这几天的。
不过现实情况下，比起人生地不熟来，闷热当然更让人消沉。
他抽完一支烟，还没有动蒸饺的胃口，反而把橘子汽水拿起来，一仰头喝下三分之一瓶。放下瓶子时，他看见一个女孩子拉开门走进来，虽然卸了妆，穿了一件卡通图案的睡衣，但路程还是把她给认了出来。
女孩子要了一份馄饨，然后坐下，转头也看见了路程，愣了一下。
这个时候气氛有点尴尬，早点铺里只有他们两个顾客，老板转到后厨去把馄饨下锅，手里抄着漏勺，透过布帘一脸木然的瞪着自己铺子的门。
路程感觉女孩子想冲他笑笑，但是又忍住了，也许她怕真的搭起话来，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也让路程感到庆幸，这么一个小地方的人一定互相知根知底的，早点铺的老板要是发现他们两个认识对方，想当然也就会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这样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被陌生人窥探到私事的感觉还是有点让人觉得别扭。
他又点上一支烟，装作认真抽着烟，眼角瞄了瞄坐在一边的女孩子，她此刻也正襟危坐，好像一本正经的等着她的馄饨出锅。
凭心而论，这女孩子生得不错，皮肤细腻，眼睛蛮大。卸了妆以后她显得年纪更小，像十六、七岁的少女样，但她在床上可不像。她的腿特别软，整晚都缠在路程的腿上身上，汗津津黏糊糊的，就像一条白蛇。
在平日的生活里，是不太容易见到这样的女孩子的，她年轻又直率，好像把什么都不太当回事儿，也并不把自己特别当回事儿。如果每个人都有两个灵魂，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心里，对所有的事情，两个灵魂都要达成共识，这样才能拥有平和的心态生活。不过，大部分人跟自己交流可能都有些障碍，有些是太不了解自己，要不然就是跟自己谈判的内容太艰难。
路程猜想，这女孩子与她自己的相处应该是挺愉快的。
昨天晚上，她刚脱衣服的时候带着一点羞涩，但却是女人天性里自然而然的那种，更像是打开精美礼物包装时的激动。直到露出两个乳房来，整个人一下子放出光彩，她对自己饱满紧致的乳房一定很满意。
“你要摸摸我吗？”
路程试探着把手掌盖在她左边乳房上，轻轻揉着，能感觉到心跳带来的细微颤动，这挺性感的，让他一下子冲动起来，把她来扔在床上，对这美好的肉体抚弄起来。她就咯咯的笑起来，好像路程咯吱到了她。
“你别，你别！嘻嘻！你让我来，你得让我按照标准流程来办事。”她推了推路程的肩膀。
“管他什么标准流程。”路程嘴上说着，但是还是被女孩子推倒，帮他戴套。
标准流程有标准流程的好处，完事以后，路程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女孩子趴在他胸口，把脸埋在他脖子下边，喘出的气吹在他脖子上，微微有一点痒。
“你包夜吧？好吗？”她问，“这样抱着你挺舒服的，我不想动弹了，我们可以一起聊聊天。”
“好。”
不管她是真情还是假意，对路程来说都没什么关系，答应她没什么不好，他也觉得这样抱着她挺舒服的。
300块包夜，路程有办法、同时也有正当的理由把这费用分摊到差旅费用里边一起报销掉。人会为孤独付出代价，这代价也该是公司考虑人力成本的一部分，白蛇一样的女孩子就是很好的福利。
“那么我们聊什么呢？”得到同意以后，女孩子挺高兴，翻身趴在路程身上问道。
“是你说要聊的啊，你想聊什么就聊什么。”
“反正你别问我是哪儿的人什么的，你知道问这个我们这行里是不会说实话的。”
“那要问什么才说实话？”
“嗯……比如，你可以问我是什么星座的。”
“好，那你是什么星座的？”
“哈哈，你猜。”
“我操，这怎么猜啊！”
“切！”她指着路程的鼻子，一字一顿的说，“你都把我给睡了，还猜不出我是什么星座的吗？”
“我又没睡过十二星座的女的，我怎么知道嘛？”
“哇，你志向可不小，还要睡遍十二星座啊？”她故意夸张得讲起来，“快猜！要是你都睡过，都知道十二星座女的在床上是什么样，就不叫猜了。”
“我猜不出来。”
“我这么柔情似水你都猜不到啊，我是双鱼座的，你看你，你猜不出来，我都伤心了。”
路程捧起她得脸，忽然觉得蛮可爱，像个小女孩儿一样，他亲亲她的嘴，然后起身去找烟。
“你要吗？”他问女孩子。
“我抽我自己的。”于是她翻翻自己的包，拿出一种女式烟来，点上。
“该我猜你的星座了。”
“我估计你猜不中的。”
“很难猜吗？你别小看我。”她踌躇志满的转着眼睛。
“你是天蝎座！”
“不是。”
“哇，你这么阴沉居然不是天蝎，”她看起来真的蛮惊讶，“那你是巨蟹？”
“不是。”
她狠狠的弹弹烟灰，“是水瓶？”
“也不是。”路程有点得意的样子，又把她搂过来。
“那你告诉我。”
“我是狮子座。”
“怎么可能！”她扭动起来挣脱了他，把烟交到左手，用右手抬起路程的下巴，“你，一点都不像！”
早上他第一次醒来得时候，女孩子已经走了，她走得时候一定轻手轻脚，没把他吵醒。他迅速检查了下钱包和行李，没有丢东西，于是放下心来，又躺回到床上，他用胳膊把枕头抱住，又把脸埋在枕头里。
他的手里还有黏糊糊滑腻腻的感觉，他在虚空里握了握手指，仿佛又抓到了女孩子的乳房，还有她的腰，还有屁股……对了，她的耳垂也很柔软的，一碰就变成粉红色，带得脸颊都有点发烫。
他美美得睡了个回笼觉。
这时候，她的馄饨已经煮好端了上来，她就认真的吃起来，用勺子捞起一个，吹凉一些，然后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进去。
好像放了心一样，路程也掐掉烟，开始吃他的蒸饺，其实它们味道还不错。
他把蒸饺吃完，又大口喝起汽水。橘子汽水入口的时候，味道挺酸的，但是那种冰凉带来的刺激麻痹了其他感观，二氧化碳从毛孔里直钻出来。他继续喝下去，把一整瓶都喝完，想保持这种冰爽感。但是这感觉并没有太持久，一会儿就消失了，汽水最初的酸味也消失了，剩下一点甜腻在嘴里，咽下几口唾液也不能冲淡，惹人厌烦。
路程结了账，起身准备走掉。他回头看了一眼女孩子，她仍然专注于吃东西，只看到背影，她的头发扎起来了，露出挺白的一段脖子，有几缕柔软的头发贴在上边。
于是他出门，点上烟，打算把这些都抛诸脑后。
路程已年近三十，谈过几次恋爱，遇见过的人就更多了，然后就对大部分人丧失了兴趣。如果每个人卖钱的话，他们可能都把自己定价定得过高了，而实际上它们大多数都是毫无意义的过剩商品，对他人而言并不必须，也没有囤积的价值，不过大多数人都没法意识到这一点。
外边稍微起了一点风，拂面而来，路程慢慢的走着，路上也没什么行人，这样散着步蛮惬意，但是也有一点失落。
走了一阵子，身后有拖鞋疾走时劈劈啪啪的脚步声。
“欸！”女孩子叫道。
路程回过头，看女孩子正追着他走，他于是站下来，等她跟上来。
“哎呀，你走真快！”她说，“你这是要跑掉吗？”
“哪儿的话，你不是都追上来了吗？”
“嘻嘻，”她笑了，“刚才好尴尬啊！我想跟你打招呼来着，可是怕老板看见，他会瞎想。”
也不一定是瞎想吧，路程心里念叨着，不过没说出来。
“给我支烟。”她说。
于是路程掏出烟给她，又帮她点上。
“咦？这个打火机是我的。”
“应该是，昨天晚上你可能把我那个给拿走了。”
“这算定情信物吗？”
路程莞尔笑笑，女孩子也哈哈得乐起来。
“你要走啦？”她又问。
“嗯。”
“没事儿，我就是来跟你告个别。以后……可能都再见不着了吧。”
“也没准儿。”路程说，他三天两头的奔波，倒也确实没准儿会在什么地方出现。
“那万一要再见着，人前的时候我们可以像刚才那样，假装不认识，等背人儿的时候，我们再打招呼，我挺喜欢跟你聊天的。到时候陪你，可以不收钱的。”她调皮的挤挤眼睛。
“好啊，那希望我们能再见。”
“哈哈，那就这样，拜拜啦！”女孩子冲他笑着，把烟头扔掉，踩了踩。又抬头看了他一眼，穿着拖鞋劈劈啪啪的跑开了。
下次再见。
到时候，也许是真的就互相不认识了吧？路程这样想着。时间会过得很快，迟早的，这个女孩子会想不起来见过他。
大概他自己，也会把她给彻底忘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