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琦瑶让我想起一个人,就是张爱玲笔下的顾曼贞。其实王琦瑶比顾曼贞的状况好很多。王琦瑶家境不算贫寒,家里还雇着娘姨,父母对她也是挑不出刺来。顾曼贞家境贫寒,有个做妓女的姐姐,姐姐夫妇对她虎视眈眈。顾曼贞对富少是动了真情,王琦瑶对李主任却不是爱情。在李主任死后的时间里,王琦瑶心坎上放着的,是那一箱金条,而不是具有象征意味的戒指。顾曼贞让人怜惜,有情人难成眷属是一种悲剧。王琦瑶让人可惜,美好的事物落入泥淖之中,是另外一种悲剧。
王琦瑶大可以和爱她的程先生结婚,生儿育女,享受尘世的幸福。但是她不甘心,尤其是经历了“上海小姐”的选美活动,并且获得了一定的肯定。一只想要飞翔的凤凰不会眷恋一株小树。
这是一个穷极一生渴望爱的女子,她曾试图用一切来留住爱的人,身体、青春、金钱,可这些男人最终都离开了她。当他们离开时,她没有痛苦绝望,或是她没有表现出来,她迅速的、像未曾受过伤一样毫无保留的投入到新的感情中。到故事的最后,好像看不出她爱不爱谁,明明一生都在追求爱的女子,却未曾得到一份真正的爱情。有的人,她爱着,却终是离开了她,有的人,爱了她那么久,她却不爱。爱或不爱,她一直分得清,不会因为感激而爱上程先生,不会因为已到中年而放弃爱情选择安稳。大多世俗的人好像都觉得安稳便是幸福,是的,她完全可以选一个普通的男子柴米油盐的度过下半生,可她仍对爱存有向往。有几个女人会在徐娘半老的年纪还和年轻人伴着音乐起舞,眉目流转,仿佛岁月不曾使她的心沉寂老去。在女儿也过着安稳琐碎的生活后,她仍可以奋不顾身的投入到与她年龄相差甚远的男子的爱情里,像孩子一样固执而赤诚。
《长恨歌》中的男人,如李主任,康明逊,萨沙,都有些自私和软弱。但是王安忆用文字给予他们宽容和理解。王琦瑶说她一辈子都靠自己。其实不然,李主任留下的那一箱金条给了她真正的安全感。在任何一种关系中,也许平等才是最重要的。即使是美貌的女子,也不要做攀缘的凌霄花,还是做一株木棉吧。
曾看过张爱玲的些许文字,王安忆既然是继张爱玲后的海派文学代表,差点让我断了张爱玲的念头,海派是个女人派,因为上海便是个女人城,断没有北方的那种阳刚之气,但却有着她独特的娇羞妖娆。那份娇羞妖娆是弄堂,旧上海的弄堂,弄堂的旧上海,并非北京四合院那样的沉稳从容,却是流言的四面八方,色彩斑斓那般。流言却也单是旧上海的那种流言,无关痛痒,亦是女子的生活了。有了弄堂和流传其中的流言蜚语,上海便是妖娆了,便是娇羞了。因为她有了女子的腔。刘璇的那曲夜上海已是诠释,那是个懒洋洋的城市,是个欢乐掩盖无奈,悲哀蠢蠢欲动的城市。《长恨歌》,我们走进了那份悲哀。
三十年的爱与恨,她终究爱的只有自己。从一开始对王琦瑶的着迷与好奇,到最后一刻的厌恶至极。自私到骨子里。不甘到尘埃里。
那种痛到骨髓,悲到心坎不是王琦瑶,她是自己的愿,自己的无可奈何让悲伤慢慢袭来,慢慢袭来的悲却也不是能够转瞬即逝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奈,上海小姐们都在按照自己的欢喜,自己的情不自禁却也是自己的无可奈何走下去,最后转头已是白发的那日,上海小姐却仍是上海小姐。那种女人特有的虚荣心,上海小姐特有孤傲和自卑让她们永远无法走出那道光环和魔障。王琦瑶四十年卑微的固守着自己那份骄傲, 那三小姐独有的骄傲,孑然一身的骄傲。爱情对她是奢侈品,但骄傲是她生存的支撑。二十岁的她却与四十岁的男子,四十岁的她却又与二十岁的男子,时间再她身上仿佛也不是时间了。她得到了同情,羡慕,怜悯,她抓不住的是爱情,程先生就像今时今日的小贝,孺子牛般低头拉磨,奈何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上海小姐们,那些王琦瑶们,爱情也随黄鹤去了。
一个女人的一生,大大小小的对错,到最后已经分不清从来了哪里开始原谅。石磨上磨着豆子,曾经的往事都没了形状。最后红颜命陨,故事结束,书本和上。没有哪一个着力点让你尽情抒发,只有岁月里闪烁的鹅卵石,让你想把它带进自己的生活里。
毕竟,你瞧,满大街上走着的,都是王琦瑶。
过客们也不全是路人甲乙丙丁,对王琦瑶,常在她身旁的却往往是那些路人,她是孤独的,爱情是她想抓住的,却是她抓不住的,李主任,程先生,康明逊,萨沙,老客腊,都如过客般走过,留下的却爱人的伤口,这伤口是路人不懂也不能诉说的痛。王琦瑶是活在过去的,她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过去是她的骄傲,没了骄傲便也没了王琦瑶。上海小姐们是小女子,不是北方姑娘那样泼辣,她们有种逆来顺受却从来都是默默无声的反抗,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韧性,剪不断,理还乱。当过客们在王琦瑶面前一个一个走过时,留下的已是抓不住的背影,和那卑微的一丝骄傲。长恨,却又能恨谁,只恨那娇羞妖娆,恨那似水柔情,恨那抓不住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