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貘 文/三岔口
(1)
她的眼睛和鼻子红红的,熟睡中的小脸陷在柔软的棉被里,眉头微微蹙着,像极了一只委屈的小兔子。
唉。
看着她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小小的嘴角也有了一丝笑意,我收回了点在她额头的手指。
转身准备离开的我因为胸口一瞬的疼痛而停顿了一下,虽然这种感觉早已习惯,但那一秒的剧痛还是会让身体不自觉的想要蜷缩在一起。
从窗户翻进了药斋里属于我的那间小屋子,关上窗子,走到床边,让自己放松地一头扎进了被子里。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晒的屁股有些烫的感觉,我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被子翻了个身。
嗯?
刚刚听到了碰撞声,好像…还有些疼。
我大概是滚下床了。
(2)
看着镜子里顶着一头鸡窝的我叼着牙刷,胸口那里有着树根状的紫色血管扭曲着向四周延伸,已经触及到锁骨了。
“小貘,你再这样下去会影响你的阳寿的。”
这个老人是药先生,是这家中药店“药斋”的主人。
“药老先生,您说什么呢,我也没干什么呀。”
我赶忙系上了衬衫的扣子,挡住了那看起来有些可怕的血管。
“一世情劫一世妖,百年轮回恕难逃。”
药先生摇了摇头便去准备开门营业了。
这老头子总说些难懂的话,不过它对我倒是也蛮好的,嗯,不对,应该是他。药大师不知比我化形成人早了多少年,不过我知道他本是一株树藤。
这世间万物皆有灵,人类本是最得天独厚的生物,但他们却逐渐放弃了对自身的开发,去发展所谓的科技。用药先生的话来说,简直是暴殄天物。
像我们这些灵性较高的动物植物,都会想方设法的聚集灵力突破生命的大限,在活到千年之前突破那一道桎梏,就会化成人类的身躯,有着人类那种比我们快十倍的聚灵速度与灵智,活得也就更久。
说起来也怪,我不记得我化形之前的事了,我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在药斋里了。
(3)
如果你问起我的职业,我会跟你说我是一名心理医生,这大概是我在现代人类职业中找到的最容易的职业了。
人们走进我的工作室,睡一觉再走出去,就会感觉身心都得到了放松。
因为我是一只梦貘,对,就是传说中能吞噬噩梦的那种灵兽。
人类大概不容易理解我的所能看到的东西,我能看到每个生物的情绪,像淡淡的雾一样围绕在他们的身边,积极的情绪是金色的,消极的情绪是紫色的。但是我一直看不到自己身上有这种东西。而在生物进入睡眠状态的时候,看到的情绪就更为明显,我可以伸手去打散消极的情绪,让人们获得一段时间的心情愉悦。
为什么说是一段时间呢,因为几天后被打散的紫色情绪就会重聚。药先生说,是因为每个生物都有着自己的命格,什么法门啊之类的我也听不懂,简单来说就是每个人身上金紫情绪的比例是不会改变的。除了被称为圣种和暗种的两个一世仅一代的极端生命体。
但即使这样,我依旧成为了兰岳市有名的心理医生,人们或多或少总会听说过我的名字,药一貘。
(4)
我接待的客人越来越多,上到各行业的巨头,下到邻居家的小妹妹。
只要经过我的“心理治疗”,没有人会带着消极的情绪离开我的工作室。
除了她。
那天我正准备下班去吃一份百吃不腻的鸡米花,刚把工作室的大门锁上,才发现她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我。
我心里一惊,她那反常的目光让我误认为以为她也是一只灵兽。药先生告诫过我一定要避开其他化形成人的灵兽,说他们野性未散,嗜血的渴望刻在了骨头里。
“您是一貘先生么?”略稚嫩的声线让我冷静了下来,她看上去只是个孩子。
“我是,请问你是…?”
女孩走近了,我才发现她原来是个盲女。
“我从小就看不见东西,也没有父母,是好心的邻居一直施舍我才得以活下来。后来我听说了一貘先生您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一定要找到您,凭感觉找到了这里却不太敢进去。”
秋末已经有些寒意了,女孩嘴唇冻的有些发紫。我打开了工作室的门。
“没事,我是挺温和的人呀”我笑着把她牵了进屋里,室内还有着些许关闭取暖器后残留的余温。
“先在这里躺下吧,让我看看你的情况,我是专业心理医生,放心交给我。”我指引她在舒适的治疗软床上躺下。
现在我才意识到了一件重要的事,她的身上我看不到情绪,不管是金色还是紫色,一丝都没有。我深吸了一口气,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左手轻轻的搭上了女孩雪白的脖颈,小心的输了一丝灵气进去,让她进入了梦乡。
随着女孩的睡眠程度加深,进入到深度睡眠后的她,身体周围才浮现出了淡淡的紫色。
只有紫色。
暗种!
那是一种极为霸道的消极情绪,任凭我搅动也不会散开。
我只能坐在她身边,握着她冰冷的手等到她慢慢醒了过来。
“一貘先生,谢谢您,这是我第一次睡的这么踏实。”
我叹了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邻居都叫我丢丢,因为他们说我是因为眼睛残疾才被父母丢下的。”
“丢丢,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我照顾你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关心这个女孩。
(5)
带着丢丢去吃了一些快餐,就安排她住在我工作室的休息屋里住下了,教会了她怎么在饮水机接水喝,带她认了认厕所在哪,床在哪,对于我这种没由来的关怀,丢丢也有着没由来的信任。
“好好在这里休息,明天早上我就来了。取暖器一直开着恒温,会很舒服的。”
丢丢很乖的应下了。
心跳的很快,潜意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而且不能让药先生知道。
但不让药先生知道,我又怎么去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呢。
对了,那本书。
药先生平常除了他的草药外,最钟爱的就是那本破破烂烂的书了。每当他答不上我问的那些关于灵兽的问题时,他总会翻翻那本书,据说那书是灵兽前辈们智慧的结晶。
我得拿到那本书才行。
于是晚上趁着夜色,我偷偷把那本书从药匣子里拿回了自己的屋里,锁上门,凭借手机的光亮翻看着那些文字。
那不是人类的文字,与其说是文字,不如说是晦涩难懂的符号。但是…我很轻松就读懂了它的意思,尽管我从未见过这种文字。这种感觉很奇妙。
我很快就沉浸在了这本书里面,它讲述了灵兽化形成人的具体过程,也讲述了历史上有名的一些灵兽化人后建立的丰功伟绩。
直到我找到了圣种和暗种的介绍:世界上每个生物都有着自己独一无二的命格,上有六六三十六法门,下有七七四十九元门。法门掌管正灵气,元门掌管逆灵气。而所谓圣种,就是命格里没有元门的生物。暗种,就是命格里没有法门的生物。不论圣种还是暗种,一世仅存在唯一的一位,其灵魂对灵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传说吞食圣种或暗种的灵魂都会飞升成神,不死不灭。
世代圣种天赋异禀,灵力充沛,阳寿可达数万载。
世代暗种命运坎坷,死气缠身,阳寿不达十六年。
圣种暗种两极相吸,常一同现世。
(6)
我合上了书,丢丢一个盲人女孩,却能凭着感觉找到我,我又对她有着莫名的亲切感,难不成,我就是圣种?所以我一直以来才看不到自己的情绪?所以药先生为了保护我才不让我接近别的灵兽?
等等,丢丢今年多大了?
强烈的不安使我翻窗跳了出去,体内灵力飞速运转推动着身体前行,很快便到了我的工作室,一脚踢开了休息室的门。
丢丢躺在床上,身体微微颤抖着,生命的气息也在慢慢的变弱。
她一定是需要正灵气来中和逆灵气才能活下去!我一咬牙伸出手指点在了丢丢的眉心,只能赌一把了!
随着我体内的金色正灵气的输入,丢丢体内的逆灵气也从眉心顺着我的手指进入了我的身体。
感受着丢丢的生命气息渐渐的强了起来,我收回了手指,与此同时,肝肠寸断般的疼痛席卷了我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让我不得不蜷缩在了地上。
那紫色的逆灵气在我体内肆意游走破坏着,我强忍着疼痛调动着正灵气一点点的将它们压缩在了胸口的位置,这才缓了一口气。
丢丢进入了深度睡眠,尽管身边仍然围绕着那死气沉沉的紫色,但多次确认生命体征已经稳定,我才放心的离开了。
(7)
那段时间大概是我化形成人以来第一次那么开心的日子吧,我买下了一套较为舒适的精装房让丢丢住了进去。每天带着丢丢去吃美食,带她去游乐场,去骑马,去感受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情。她开朗了许多,虽然看不见东西,但她说只要跟我待在一起就会很安心。
只是为了维持她的生命,我胸口处的逆灵气已经渗入部分经脉了,不断的削弱着我的生命,
药先生应该是看出了些什么,只是他假装不知道罢了,不然他也不会总在不经意间提醒我一些事情。
“暗种活的越久,逆灵力越容易外散,天地间的灵兽便会不要命的来争夺暗种的灵魂。而活的越久的暗种,身边有圣种的可能性也就越大。成神的机会啊,怕又是一场厮杀。”
“圣种若是舍弃自己的正灵气给暗种,数万载的寿命怕是会短几千倍。”
很快四年过去了,已经完全看不到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消极女孩的样子了。我们相爱很久了,二人世界的生活简单幸福,我每天当心理医生赚钱,下班买菜,做饭,洗碗,再每天陪丢丢散散步聊聊天,到了周末节假日就带些她去游山玩水,现在正在筹划一场我俩的婚礼。
我告诉了她关于我的身份和圣种暗种的秘密,丢丢没有想象中的不安,反而表示不管发生什么都会一起面对,所以,我们决定结婚了,药先生当我们的见证人。
只是丢丢外散的逆灵气越来越多了,吃了一些药先生调制的中药也只能抑制住一点点,在想出彻底遮掩的办法之前,只能尽量的让她待在家里。
但是那天,丢丢不见了。
家里残留着明显的灵兽气息,他们果然还是找上门了。
(8)
“一貘啊,有些事你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丢丢在四年前生命就该走到尽头了。你要知道暗种的命运,是逃不过的。何必再搭上你的性命,你的圣种命格,只要不死,必将成神。”药先生挡在了我的面前,这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他身上那雄浑的灵力。
“成神又如何,爱情,您不会懂的。丢丢若是死了,我也会自行了断。”尽管感受到我能激发灵力远不如药先生,但我还是调动了全部的灵力妄图推开他。
结果自然是被药先生轻轻一挥推了回来。
“你这又是何必,唉。”我感受得到药先生的痛心疾首。
“带上它,再去救丢丢。”说着他扔给我一个木盒子。
我打开了盒子,那是一枚古朴却精致的戒指,急着去找丢丢的我赶紧戴上了它。
头突然很痛,那是来自灵魂的刺痛,大量的记忆涌进了我的脑海。
(9)
那是一个身着兽皮战衣,身负重剑的少女,认得出来那是丢丢。
“听訞,你这样喜爱战斗让朕如何安心。”那是我的声音。
“神农哥哥,反正有你这个大名鼎鼎的炎帝护着我,我又怕什么呢。”少女嬉笑着跑了出去。
一个小男孩凭空浮现,那稚嫩的脸庞竟有些药先生的神韵。
“梦神,您为了她放弃成神,就只能像普通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又要轮回一世才能再次化形。值得么。”
“小药,你不懂的。这叫爱情。”
记忆碎片还在翻转,转眼看到了身着粗布麻衣的少年时的药先生,也看到了自己的毛茸茸的爪子。
“梦神,你说你这是何必。都这样了还要去找她。她这一世是司马家的大小姐司马如。”少年有些不耐烦的带我进了城里,也不知他是怎么当上司马家的小书童的。
总在司马如面前出现的我当上了她的小宠物,每天都跟她待在一起,她去世的那天也一样。
一世轮回,圣种化形。
“药将军,你先逃吧。灵兽暴动是挡不住了。”
“梦、商王!您!”小药话说到一半被我一掌击晕,派人送出了城。
“帝辛,您和妲己真的是几世的爱人么。”怀里的美人丝毫没有因为城下的暴乱而惊慌。
“嗯,今日你我一死,来世会再见的。”
一世情劫一世妖,百年轮回恕难逃。
这一世化形时,已经老了的药先生取走了我的记忆魂魄封在了我一身修为凝成的神戒里,希望我这一世不再被爱所困扰,只是命运依旧把我和丢丢牵到了一起。
(10)
我睁开了眼睛,瞬间仿佛看透了世间沧桑,暴动的灵力奔涌在体内完成了数个轮回而内敛,那是主宰天地般的力量。
“梦神,五千多年了。想不到您还是放不下这份执念。”药先生苍老的声音带着些苦涩。
“小药,抱歉了。”我拍了拍药先生的肩膀,注入了一股精纯的生命力。“神的门槛我已是触及,不过怕是要等到下次化形了,你可要好好活着。”说罢我便一个意念出现在了几千里外的丢丢面前。
她被绑在柱子上,周围几千只化形成人的灵兽正准备共享丢丢的灵魂。
“是你么,一貘。”丢丢快要哭出来了。
我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抱住了她。
“乖,没事了。”
(11)
我把自己终于感悟的那丝神力带着我百世轮回的生命力融进了丢丢的身体里,强行抹去了暗种的命格,共享了我的记忆,也给了她千载的寿命与修为。
而我化成了她怀里的一只梦貘,等待着下一个百年的轮回。
丢丢的眼睛明亮了起来,因为记忆的涌入顿了一下,抬手聚起灵力将几个冲上来化形灵兽轰击成了虚无。
她嘴角带起了一个微笑。
这一世,该我保护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