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太平广记选》之郭使君

江陵有郭七郎者,其家资产甚殷,乃楚城富民之首。江淮河朔间,悉有贾客仗其货买易往来者。乾符初年,有一贾者在京都,久无音信。郭氏子自往访之,既相遇,尽获所有,仅五六万缗。生耽悦烟花,迷于饮博,三数年后用过太半。是时唐季,朝政多邪。生乃输百万于鬻爵者门,以白丁易得横州刺史,遂决还乡。时渚宫罹王仙芝寇盗,里闾人物,与昔日殊。生归旧居,都夫舍宇,访其骨肉,数日方知弟妹遇兵乱已亡,独母与一二奴婢处于数间茅舍之下,囊橐荡空,旦夕以纫针为业。

生之行李间,犹有二三千缗,缘兹得得苏息。乃佣舟与母赴秩。过长沙,入湘江,次永州北江。标有佛寺名兜率,是夕宿于斯。结缆于大槦树下,夜半,忽大风雨。波飘岸崩,树卧枕舟,舟不胜而沉。生与一梢工,拽母登岸,仅以获免。其余婢仆生计,悉漂于怒浪。迟明,投于僧室,母氏以惊得疾,数日而殒。生慞惶,驰往零陵告州牧。州牧为之殡葬,且复赠遗之。即丁忧,前寓居永郡,孤且贫,又无亲识,日夕厄于冻馁。生少小素涉于江湖,颇熟风水间事,遂与往来舟船执梢,以求衣食。永州市人,呼为捉梢郭使君。自是状貌异昔,共篙工之党无别矣。

江陵有个姓郭排行第七人称郭七郎的,家资极为富饶,是江陵城的首富。从江淮到黄河以北的广大区域,都有商贾拿着他的货物去贩卖赚钱。乾符(唐僖宗李儇年号,874-879)年初,有个在京城长安的商贾,欠了他货款却很久都没有音信,郭七郎就亲自去找,找到后,拿走了商人全部的财物,也只有五六万贯钱。郭生流连于勾栏赌坊,好酒使财,不过三五年就将钱花掉了大半。

当时正是唐末,朝政腐败混乱,郭生就拿出了几百万钱给卖官的权贵,以白丁的身份买到了横州(今广西横县)刺史的官职,于是决定先回家。当时渚宫(江陵城内,相传为春秋时楚成王所建)一带刚遭到王仙芝农民起义破坏,附近的居民,全都换了人。郭生回到故居,连房子都找不到了。寻访亲人,几天后才打听到原来弟妹都死于乱兵之中,只有老母和两三个奴婢住在几间茅屋里,身无分文,靠着日夜给人缝补维生。

郭生的行李中还有两三千贯钱,由此得以恢复了元气。于是雇了一条船和母亲一起赴任。船经过长沙,进入湘江,走到永州北江的时候,岸边高高耸立着一座叫兜率的佛庙,这晚就泊舟于此,将缆绳系在一棵大槦树下。半夜时,忽然大风大雨,波浪冲垮了堤岸,大树被狂风吹倒,压住了船,船就沉了。郭生和一个船工,将郭母拖上岸,两人仅仅逃出性命,而其余的奴仆、行李等财物,全被洪水冲走。

等到天亮后,郭生一行人投奔兜率寺,郭母因受惊吓而得了病,没几天就死了。郭生彷徨无计,就跑到零陵将自己遭遇报告给永州刺史。刺史替他料理了丧事,又送了他些财物。

郭生因丁忧无法做官,就寄住在永州,孤苦无依,也没有认识的亲属,朝夕都在为温饱而发愁。郭生从小就跋涉江湖,非常熟悉水上事物,于是就给往来的舟楫撑篙划船,以求维持生活。永州市的人,都称他为捉梢郭使君。从此以后,他的形貌逐渐变化不再同于往昔,而是与水上的船工们没什么差别了。

《南楚新闻》共三卷,尉迟枢撰。书以南楚为名,但所记并非全是南楚事,内容也颇为杂乱,上起玄宗,下至僖宗,也无重大史实,大多没什么价值。

《郭使君》为《南楚新闻》中少有的佳作,载于《太平广记》卷四百九十九,“杂录”类。本文通过唐末一个富商的离奇遭遇,反映了世态炎凉,乱世中个人的命运在时代的洪流下,微不足道。同时,富商白丁而为刺史的情节,也揭露了唐末政治腐败,卖官鬻爵的社会现实。本文对后世文学也颇有影响,明代白话小说《拍案惊奇》中的《逞多财白丁横带》一篇,即出自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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