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阵心力交瘁后,靠着椅子上睡去。在一片朦胧的睡意里,看到两年前的独自的自己,由远及近,模糊的印象渐渐清晰,向我靠来。那个一个人在火车上独自想思三四天的自己。正靠着车窗望着不断从两旁向身后驶去的道路和远山的斜阳,日暮。
见到他的那一刻,从他的眼神里,我的心灵便惊住,他的年轻的迷索和怅惘像一颗磁石般深深的吸引着我,在我自诩平静的内心里激起一阵波澜。让此刻的我无法不陷入木然的思索里去。他是怀着怎样的念想?才一个人对着西去的路,和西下的夕阳望得入了怔?少年的心事,总是那么慌乱,美好,而不知所措。我看到那个年轻的自己的心思和熟悉的眼神,心里又同样引起一阵慌乱。我对他怀着的心事依然清楚而了解,可依然也没有找出能让他安心而不再像孤帆远影漂泊在人生的这片海里的答案,仍然还在那种怅惘里奔波度日,人浮于事。既没有做到期待中的“春风得意,落笔生花”也没有在无涯的逆旅和尘世的千万人里找到一位精神伴侣聊以慰藉——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伊人依旧不知何处。我试图以冠冕的客套来安慰他“何患无知己”。不至于他黯然间失去前途的期望。但不知道年少的心里能否接受这样的劝慰?我看着他的眼睛,向靠窗的座位走去,在一个放着黑色水杯盛着热开水的地方坐了下来。我们相对而坐,没有说话。我沿着他的目光看着他极目所到的地方——远山,黄昏,低阔的关中平原,悠游的牛羊,平淌的流水……这般自然的造化让紧张的我忽然有了片刻内心的宽慰与安宁——不再焦虑,不再忐忑,不再担心怎样与他交谈,怎样面对那时的他和此刻睡梦中的迷惘自己——而放下了心里的防备,同他一样久久的望着窗外。而我一直在眺望的,从西北的乡野,从薄暮炊烟又渐渐回望到了细雨婆娑的从前,我的目光径直回望到了十多年前那个鞋底垫着卫生纸、踯躅在小镇街头的年轻人的心里。曾几何时,他也和此刻的我一样——在一片光明的憧憬里仍然带着未知的困惑,在那一瞬间我仿佛又成了他——这个早已被困顿的人事消磨,失落的情事迷茫的我居然有幸能分享到他的梦,时不时地,在某个江南的秋天早晨或者有风的春夜,四周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声时和他交汇到了一起。风尘仆仆的过去和前程未卜的未来在那一刻仿佛做了一场交流,可我仍然无法从这样的交流里打起十二分的劲儿,来了解即将到来的未来。
我能清楚了解的是,那个十多年前,彷徨在江南小镇,往返在乡野田间的年轻人,他的眼睛里的倔强,和骨子里的桀骜即便这么多年了我心里还是钦羡不已,羞愧不已。曾几何时,我还和他一样对将来的愿景有过“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的豪言。对向往的情事生活有过“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认识。可是,现在,这些想法已经在人事的消磨与时间的洗淘中开始在我的意识里变得飘摇,茫然,无所适从。不由地感慨人年少时真是不知道忧愁的滋味啊,登高远望,立在风中,为写一首新词无愁而勉强说愁。即便是听雨,也是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凤箫声动,春风骀荡。现在尝尽了忧愁的滋味,孑孓一人,想说却说不出,却道天凉好个秋!再听雨,也鲜有那种春风得意,而失去了雨中作乐的兴致,变得木然。可我心里明知如此,却不愿如此。心底还尚存着少年时倔强与桀骜的一丝希望,不愿舍却,抛弃。即便这希望很渺茫,还是抱有一丝憧憬的吧。正如周先生所言“希望本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倒不如负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