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沁儿妹子破境化龙,功力大进,实是我魔门…”
云雾缭绕的无相圣殿大门前不时有地阴堡的魔怪喽啰前来道贺。
不待那魔怪东偷西瞄的说完,但见圣殿门缝中透射出一缕红光,红光一燎,将那魔怪卷成一团鬼火,伴着“滋滋”的尖啸声化为滚滚黑烟。
其余魔怪见此阵势不由后退数丈,猛然只觉全身僵直,难以动弹,一句森寒凛冽的声音自其耳后传来:“人魔大帝重掌肉身,元神归位,此刻正在里面坐死关凝炼魂魄,尔等若是再来搅扰,这便是你们的下场。”
说话之人浑身萦绕着淡淡青气,两只树杈般的三寸龙角晶莹碧玉,正是人魔跟前的守护坐骑露沁儿。
只是如今的露沁儿刚刚走出李太虚纯善泥沼的束缚,寻回天性,这才得以破境化龙。
露沁儿微闭双眸,薄唇轻启,滚滚黑烟便成一线吸吮进其体内。
魔怪们仿佛又见昔日的恶蛟抬头,听得冰凉冷血的声音,无穷寒意穿身透骨,只骇得他们立马匍匐在地,不住乞饶道:“大帝饶命,小的们只是担忧大帝近况,万不想冲撞了大帝,现下既有沁儿妹子守护,定然无患,小的们这就…”
“滚…”
露沁儿一袭黑衣,负手傲立,脸色阴沉,极为不耐的打断,口中冷冷吐出一字。
魔怪们哪敢再多言,当即退了下去。
正欲回转殿内,又听身后怪笑一声:“嘿嘿嘿…沁儿妹子破了我执,心境愈发沉稳了,想必人魔大帝得此纯粹灵体,功力也必大进。
但前有星芒殿的余孽风流云叛教出逃,还联手玄门杀我黑帝,伤我白帝,今又让涂山狐族那泼妇闹得剑圣风尘子不得安宁而一去不归。
现下魔门一盘散沙群龙无首,大帝又许久不出殿门,倘若那群玄门贼子趁势杀来,倒教人心焦得紧。”
原是风流云叛教,传其与玄门苟合,魔门子弟俱是担忧这叛徒引敌入门,致使魔心惶惶。
偏那涂山娇娘见得风尘子空手而归,心中认定是他徇私,有意放走了凶手。
即便说风流云那逆子剑术不俗,勾结外敌逃得一命,然那两个贱人则必定是他识破了身份,父女相认,致使雪儿大仇不报。
于是没日没夜在他面前责骂,还说必是他与玉素心那贱人旧情未断,投靠魔门不怀好意,只在觊觎那无极剑法。
又骂他是三姓家奴,得陇望蜀,若不是当年自己设计毒害了气宗的拂海大师,你焉有今日剑圣之名等语,喋喋不休,直如泼妇。
风尘子多少还要顾些脸面,被她当众羞辱,逼得急了,只身离教,誓要斩了风流云那逆子,剪除后患,以表自己对魔门的衷心。
涂山娇娘被失去爱子的怒火冲昏了头,不顾一切督促他前去复仇,可在三帝看来实是不智之举。
想那风尘子依托魔门,一乃是与玄门各宗反目,走投无路,迫于无奈之举,二则是在此已安家立业,扎根甚深,无法回头。
而今子嗣一断,又被他夫人迫得颜面扫地,无法在魔门立足,口中虽说是剪除后患,只怕其中变数多多,谁也不知。
因而青帝有意派遣魔怪喽啰隔三差五前来打探人魔大帝的安危,比起同门相争,到底是外敌更让他们忧虑。
“不劳青帝费心,此处有我一人足矣。”
“沁儿,大帝到底如何了,可有反噬之忧?咳…”
露沁儿本是背身相对,然听是白帝娘娘亲来询问,忙迎身上去,合手搀扶道:“娘娘伤重,何来忧此,大帝已无大碍,正坐死关,待元神与体魄契合后便可出关。”
“既如此,且让我进去看看大哥先…”
赤帝没那耐心,一脚刚要迈出,却为殿门的护身阵法给震了回来。
“你…”
“沁儿妹子本事长了,胆也肥了,倒连我们也不放在眼里,一样给封印在外。”
赤帝向后一个趔趄,恼怒不已,青帝在旁冷嘲热讽。
露沁儿托着白帝左手,瞟了二人一眼,冷道:“大帝法旨,职责所在,二位是信不过大帝还是信不过我?”
青帝波澜不惊,依是笑道:“我看是沁儿妹子信不过我们,但白帝素来与人魔大帝和妹子交好,总该不会存有异心吧。”
言下之意自是还不放心,便将此事推诿至白帝头上。
不料露沁儿法外无情,仍是正声道:“大帝法旨,任何人都不得进去叨扰,想入此门者,必要先自我身上踏过去。”
言色俱厉,没有丝毫退让余地。
青帝和赤帝没成想这丫头破境后如同水蛇蜕皮,脱胎换骨,不单果敢难缠,且修为也大进,总不能此时撕破脸皮,自相残杀,强行闯入?
正值两方处境尴尬之时,白帝拍了拍露沁儿手背,微微笑道:“既然无碍,那大帝就全赖沁儿好生守护就是了。”
说罢,正欲转身退出,却听殿内传来一少年人的声音:“本尊法身尚未凝炼,诸位各安其位,此地有沁儿一人护法足矣…”
三帝听这声音年轻了许多,显然是元神已经契合了肉身,只需将法体凝炼数日,人魔当又可重回鼎盛修为,不禁大喜,齐齐拜道:“我等谨遵大帝法旨。”
露沁儿心头一震,赶忙扬手一挥,化为一缕红光钻入殿内。
彼时圣殿的睡房内,一位少年正慌慌张张的跳回水晶龙床上,显是对于露沁儿的出现分外害怕。
“谁教你乱出声的,若是穿帮了,知道你害死了人魔,外面那些怪物定会生吞活剥了你。”
“姐姐…”
那少年刚一开口,看着露沁儿眉头一皱,一团煞气盘于头顶,立马转口道:“沁儿,老夫适才听得外间有人欲要入殿,是以便学着人魔屠武大帝的语气安抚一下,可有何纰漏?”
露沁儿也不答话,右掌倏地贴在他脑门天心位置,闭目感应着什么。
原是那日人魔本欲直接侵蚀李太虚元神,哪知两方元神俱是同等强大,意志心念魔火难侵,有如一阴一阳,相持许久之后最终重归于混沌。
眼下此人只是有着李太虚的身体和声音,可记忆已然被清空,既非人魔屠武大帝,又非李太虚,变成了一张真正的白纸。
露沁儿怎也不料竟会是这般结局,心下惊叹之余,赶紧将他藏于殿内。
想着此人不论是谁,都不可让外人知晓,若是得知人魔已死,功力尽废,且不说他性命能否得保,就连整个地阴堡也要陷入一片恐慌。
因而露沁儿一直躲在殿内教他模仿人魔屠武大帝的言行举止,以及熟悉地阴堡各方人物关系。
慎重起见,自然要多费些时间让他好生记住。
露沁儿当看到李太虚那清澈的眼神和熟悉的声音时,心中便会不禁一动。
可他对自己却毫无印象,只说梦中看见自己在残害善子媚,因而是个大坏人。
每思及此处,露沁儿心中又不免酸楚,暗暗垂泪,想李公子终究还是将五十给忘了。
不过这样也好,世上总是情字最伤人,能够将情字遗忘之人,最是洒脱有福之人。
可见人有别于人,不在外相特征,内中的记忆方是根本,一但遗忘了过往,又是新生。
露沁儿在他体内打下了一道元神印记:这世上的李太虚已死,此后你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地阴堡的主人,人魔屠武大帝。
哪怕你神志全失只剩肉身,那也是属于我露沁儿的,一切当听从我的安排。
李太虚茫然自混沌中醒来,听了这个声音方知道自己原来叫李太虚,现下为了活命必须伪装成人魔屠武大帝,又忌惮这女子的威慑,是以唯命是从。
露沁儿曾多次试探他体内的气机,想人魔和李太虚的元神到底去了哪里?
此人又到底是谁?
自身的念力扫遍了他的全身,也没能发觉一丝法力波动。
最让露沁儿不解的是,这具肉身的心湖似乎永不见底,就像幽暗的海眼深处潜藏着一只远古凶兽一般,任她如何施为,都看不穿此人面目,同时又如清泉溪流,简单透彻,一目了然的是一位纯真少年。
两股极致的气息完美交融在一处,竟有一种和谐混沌之美。
“姐…沁儿,你说我以前叫李太虚,那现在又为何是人魔屠武大帝?
为何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为何我是我而不是别人?
那未生我时谁是我,生我之时我又是谁?”
李太虚心下实有太多疑惑,一连发问,只教露沁儿原本不解的心更添无名之火,不耐道:“你无需多问,总之我说你听就是了,在这堡中,收起你那么多为何,你就是他,是一位杀伐决断,统帅魔门的大帝。”
李太虚嘟了嘟嘴,不敢再问,可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嗫嚅道:“那…那位姑娘又是谁,沁儿…你是…是…”
“你想说我是坏人么?”
“不…不敢…”
露沁儿也不掩饰自己的行恶之举,直言道:“倘若有人以捕蛇为生,狩猎为食,残害生灵,做尽杀孽,此人是好是坏?”
李太虚摇头应道:“不好也不坏。”
露沁儿微一蹙眉,奇道:“好便是好,坏便是坏,不好又不坏,是为何故?”
李太虚元神中本就种下了阴阳互存的观念,没有世人非此即彼,非黑即白,二元对立的思维,因说道:“为生为食乃为生灵存活本性,猎捕自无不是之处,可若是以此为趣,妄造杀孽,迫害生灵,则就不好了。”
露沁儿听其说法怪异,不禁笑道:“那你觉得我杀害那位姑娘是对是错?”
李太虚依是摇头道:“凡出必有因,那位姑娘受此果者,想必与沁儿所结,今断前因后果,系于自然生灭之理,无对。
但若沁儿心有怨结,杀生有快意,必为孽障噬心,行此恶举,则有错矣。”
露沁儿听后不由心头一颤,霍然起身,冷哼一声道:“荒缪,我露沁儿行事向来便是以恶证道,坏便是坏,你不必用佛门因果那套说辞来敷衍于我。
反正在你们人族眼里,我们妖类吃了人就是坏,而你们人杀了妖,吃了我们多少还未开得灵智的动物都不为过,一切也都是生灭自然之理,仅是杀生而无快意便可无对而过么?”
李太虚无法理解露沁儿为何对人族抱有那么大的敌意,就像露沁儿也无法理解李太虚那样善恶一体,泾渭不分的心境。
“这是沁儿送来的羊肉,我食之味美,可不见杀生之害,我所美者在味,所害者不生发于心,此即为自然生灭之理。
倘若我得裹腹,徒以猎杀为乐,漠视生灵怨惧之念,乃为私欲所使,则有违本性,此非我本心所发,自难安受,是添恶因,终受恶果,此即为恶。”
说罢李太虚随手抓起岸几上的一条羊腿,晃了晃,笑道:“沁儿,老夫信你只志在味美,与那姑娘了断因果,非为恶人。”
露沁儿心湖登时有如一口巨石砸下,轰隆一声,荡起无数水花,顿了一顿,好容易才压住这股紊乱气息。
突然头顶再次黑烟氤氲,煞气冲天,右手一张,化成金龙厉爪,凌空一抓。
但见李太虚手里的羊腿立时滋滋冒烟,顷刻间便化为乌有。
露沁儿这才妖声尖笑道:“你错了,沁儿所为非为裹腹,徒在以杀取乐,那贱人本就罪有应得,我留她就是为了砥砺杀恶道心。
你给我记好了,凡是有碍我魔门壮大者,通通该死,这是你身为魔门之主所必须具备的王霸之气,切莫让那伪善执念羁绊了人魔大帝的本性。”
她虽不明李太虚现为何人,所讲话语亦是古怪,但心下隐隐知道,只要自己固守道心,魔门气运便不至被人全部牵扯出去。
只要自己循循善诱,假以时日,李太虚心湖的那头巨兽,必为我魔门所用。
李太虚听后有些失落,颓然坐在水晶龙床之上,有似孤苦无依的可怜少年,口中喃喃自语道:“难道非要你死我活不可么?”
“看来现下大帝心性不定,执念太多,还未证得我魔门道果,温室的娇花不足以面对那世外的阴风血雨,等你哪天真正成为强者,才会明白何为霸道的力量。”
李太虚心有阴阳,可露沁儿独走一端,撂下此话后便出门而去,心道:你已非当日的李公子,我亦非当日的五十,善恶殊途,前缘既断,再无所欠,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