锲子
我又一次梦到江言落了。
还是记忆里的小镇,还是那颗老榕树,江言落小小的一只挂在上面。
下面一群人都在担心,各种花言巧语好声好气地哄小丫头下来。
可这小丫头偏偏就是倔。
谁的话都不听,下面的人嚷声越是大,她所处的境地也越是危险,可她坚定要往上的念头也越深。
所有人都在劝,只有我在嘲讽:“你还是下来吧,你爬不了我那么高的。趁早死心吧,还想和我做朋友。”
旁人都向我投来敌意的目光。
那一年,我十五岁,说是整个石湫镇最野的孩子也不为过。
那一年,她十二岁,说是整个石湫镇最乖的孩子最为合适。
那一年,仅一眼,我就已然知道我们的差别。
梦到这里被电话铃声吵醒,我无奈起身,喝了一罐啤酒,胃里瞬间翻江倒海,凉意一袭全身。
01
“十五岁的周起斯,
你好呀,我是十二岁的江言落。我喜欢你哦。今天语文老师教了我们写信,想来想去,我的第一封信还是给你最好啦。谢谢你帮我从榕树上面捡下风筝。”
凌晨接到医院的电话,说是奶奶的病情稍有些恶化,我停下手头的工作,匆匆回了石湫镇。
奶奶大抵是没有想过是我的,第一句就是,“落落没和你一起吗?”
我摇头,没有回答。
“落落好久没来看过我了。”奶奶小声念叨着。
我想了想,还是回:“最近工作忙吧。”
事实上,这是认识江言落的十二个年头,她第一次玩失踪,五个月没有丝毫音讯。
“那你要好好照顾她呀。”一提到江言落,奶奶还是开心的,“落落上回来,竟说些你的好话了,可我明明看那小丫头都瘦了一大圈,肯定是你没好好照顾人家。”
“她,上次来什么时候?”我的声音似有似无地轻飘落下。
奶奶疑惑了半晌,“丫头不是和你商量好的吗?丫头还说是你送她来的呢,工作太忙咯,我这个奶奶都不用见喽。”
奶奶后来又念叨着江言落半个小时,大多从左耳出去了。
只知道江言落也很久没来看奶奶了。
奶奶没有什么病情恶化,不过是想我了找了个烂俗的理由把我们骗回来。
事实上,奶奶是想江言落了。
待奶奶休息席间,我回到了小镇上,还是那颗老榕树,走近,这么些年,好像没有变过什么。
第一次遇见江言落就是在这里,彼时我被一群毛头小子围着调侃,能拿到树上的风筝就请我喝可乐。
所以,江言落,你不知道,我爬上树捡风筝,不是为了帮你,只是为了可乐,我买不起的可乐,而已。
02
“十七岁的周起斯
你好呀,我是十四岁的江言落。嗨~你是不是也在偷偷喜欢我呀,不然你怎么会看见我就笑呢。”
老榕树再往前就是石湫中学,这么些年过去了,变化属实不小,可和我是没多大关系的,毕竟我也才上了一半就辍了学。
眼下想起失联五个月的江言落,脚步向后退了几步,不自觉走进校门。
我和江言落的第二次碰面是在这里,隔着数十米远就朝我招呼着手:“嘿~”
我身边的许秋用肩旁碰了碰我:哎~十二点钟方向,有美女,你去帮我问那个小美女要个电话呗。
我顺着他给的方向瞧见了江言落,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也不是见了江言落高兴。
只是觉得许秋这小子平日里闷声放不出半个屁,看姑娘的眼光还不错,小小年纪倒是开窍得早。
只是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许秋那小子看上的并不是江言落,而是她旁边比她高出半个脑袋的好闺蜜江鱼,也是美得不可方物。
后来想想,江言落也确实是有些本事的,能让我在遇见她之后,竟然觉得世上所有的姑娘都黯然失色。
想到许秋,我掏出手机,踌躇半晌,还是拨通了电话:“江言落去哪了,你知道吗?”
那边先是吃惊,继而是质疑:“江言落?你都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
也是。
我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冲动了。
我点燃一根烟,吐出一团白烟,散尽,“好,没事了,你先忙吧。”
“怎么?那丫头不是最黏你了嘛。”
电话挂断。
是啊,一向最乖巧黏人的小丫头突然没了音讯,是让我有些慌神的。
人都是这么贱的吗?
03
“二十岁的周起斯,
我好想你啊。最近在忙着高考,很久都没有见到你了,现在的你在哪呢?还好吗?有没有想我?”
工作那边打了电话催我回去,我匆匆和奶奶道了别,买了当晚的机票就飞回去了。
临走前奶奶还念叨着江言落:落落那丫头不错哦,你要好好待人家。
我说好。
实际上我从来没有好好对待过江言落。
我遇见江言落的时候,彼时我十五,幼时就被父母抛弃,奶奶独自抚养,对了,是不是亲奶奶也另说。
是石湫镇出了名的野孩子,没有人要的野孩子。
抽烟喝酒,打架斗殴,无恶不作。
进过几次局里,放出来,再进去。
彼时的江言落,才十三岁,身上的标签也很多:聪明漂亮,天真善良,乖巧懂事。
仿佛世间所有美好的词用在她身上都那么贴合融洽。
更巧的是,她爸是我们石湫镇的公安局局长,我见他的次数不再少数。
以至于她爸每次见到我都头疼:又是你。
只是江言落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笑嘻嘻:“他是我的朋友呀。”
她笑起来那么好看,我也没有忽略她爸的下一句是:离他远点。
整个石湫镇,没有人待见我,除了江言落。
也是因为那句话我决定离开石湫镇。
04
“二十五岁的周起斯,我毕业啦!终于可以去你在的城市,和你一起。嗯...我不决定考研啦,反正出来混不着饭吃,你得养我。”
后来我就去了深圳,和石湫镇隔着一千多公里,除了奶奶和许秋,也断了关于石湫镇的一些联系。
当然,也包括江言落。
也不知道江言落是哪里来的消息,知道了我的下落。
每隔一两个月就会给我寄一封信。
一毕业就不顾一切阻拦来找我,当然这是后来江鱼告诉我的。
我不知道。
她明明一向最为乖巧听话,她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江言落一下飞机就直奔我居住的地方,彼时我正在和女友在门外亲热。
看见她,我一下慌了神。
几年没见,小丫头出落地愈发好看。
我停下动作,问她怎么来了。
没顾及上女友的疑问和接下来落在我脸上的一巴掌。
脑子里只有江言落的那句:我想你了。
声音糯糯地,带着哭腔。
江言落,那一瞬间我是有动摇的。
可是我不能。
下一秒我重重地推开面前的江言落,跑出去追女友。
接下来的日子里,江言落依旧频繁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不顾及我的冷漠,不理会我的谩骂。
就那么倔强着。
女友为此和我大闹一场,分开的那晚我喝了很多酒,路都走不稳。
江言落那么小小的个头,居然也背着一米八五的我走了几里路。
江言落,你不知道,我喝酒并不是因为我和女友分开的难过,我是因为你。
因为我太心疼你的倔强。
那晚之后江言落倒是很少出现,女友也重新回到我身边。
一切又好似回归正轨。
05
“二十七岁的周起斯,你猜我知道了什么秘密。你是喜欢我的对吧。可别否认哦,我背你回家的那天你嘴里一直喊我的名字。我才知道,你比我想象中的更骄傲,我才知道你也喜欢我,所以我们没可能。因为我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倔强。”
离开石湫镇的三天后,奶奶出事了,赶到医院见了奶奶最后一面。
奶奶临了都在惦记着江言落。
可我始终都开不了口,
我把江言落弄丢了。
简单地办完奶奶丧事,一直到我离开,都没有等到江言落的出现。
许秋见了我也是调侃:“这不是正合你得意吗?你不是最讨厌那丫头的吗?”
我没说话,继续喝着酒。
许秋紧接着:“哎,不是我说你。你有必要吗?你现在混得也不差呀,干嘛还赶人家小姑娘走,想她干嘛不去找回来。”
我有些吃惊,看着他发愣。
“我还不知道你吗?你喜欢人家小姑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想起和女友分手的那天,她也是说:“周起斯,其实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喜欢我。
以前我还天真的以为总会有一天你会改变,直到那天在你家门口看见那个小丫头,你喜欢那个小丫头的吧?”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在自欺欺人。
后来再听到江言落的消息已经在三个月后了。
江言落结婚了,在石湫镇,男方长得不错,家境也很好。
配的很。
江言落婚礼的那天我去了,站在人潮开外,望着她。
真美。
当初那个稚嫩的小丫头终于一袭白纱成了别人的新娘。
江言落还是看见了我,只是几秒的视线交汇,已然勾勒着无法跨越的横沟。
江言落哭着说了声我愿意。
我也小声地附和着要幸福。
她早就知道,那个叫周起斯的混蛋一直一直喜欢着江言落。
从第一眼起。
不是因为可乐,仅仅,只是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