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萌小曲
“分手吧。”我喃喃地说，低头不敢看他，把右手藏在兜里不安的磨蹭。
外滩的熙攘瞬间凝固，整个世界骤然安静。
静数了五秒后，我听到一声低沉的回复，“好。”
有些愧疚，有些怀疑，有些感动。当我抬头正对上他那微笑的眼神时，我也笑了。
我知道，这一刻相视的心领神会，竟比我们之前一年的相处还要多。
1
认识他是在表姐的朋友聚会上。那天吃完饭小外甥吵着要去公园玩，而天很冷，表姐就提议改去KTV唱歌，我说好。路上表姐轻描淡写了一句，人少没意思，我叫些朋友一起。我嗯了一声，也没在意。
到了包厢才发现，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好的打着聚会招牌的相亲。
我这边是表姐一家三口，他那边是表姐朋友一家三口，我们两个被挤在最中间挨着坐，两方的心意不言而喻。
果然玩了一会儿后，两家借口带孩子们上厕所，成功创造了我们独处的机会。
当我看到他一脸失措的样子，才明白原来他和我一样，也是被骗来的，不自觉扑哧一笑。
见我笑了，他随之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伸出手，做了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启浩。”
“丁文。”我回他。
不出所料，刚到家，表姐就问我男方怎样。
根据之前的相亲经验，我知道一定不能说没感觉，不然肯定逃不掉一场冗长的爱情教导，便含糊的说了句还行，妄想蒙混过关。
可刚说完，我就后悔了。眼看着表姐光速的拨通了她朋友的电话，得知对方的感觉也是还行后，不停向我使眼色。
接下来顺水推舟。启浩在几天后的情人节，约我吃饭、看电影，然后牵手、在一起。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的结束了将近三年的单身生活。
2
然而更兴奋的是双方父母，当晚就加了微信，互发照片，我们就像待价而沽的商品任由他们评判。幸运的是，父母们一拍即合，我妈看中他稳重多金个子高，他妈看中我有颜有才屁股大，谈的不亦乐乎。弄的好像我们有多饥渴，巴不得第二天就要结婚生子的节奏。
不过这也怪不得老妈，这些年看着身边的朋友纷纷抱上孙子孙女，少不了会眼馋。
原本我想着留在上海，天高皇帝远，可以过几年自由生活。
谁知老妈竟打电话下了最后通牒，要我29岁结婚，30岁生孩子。
如今我28岁。
作为资深的大龄未婚女青年，每次回家过年都少不了接受七大姑八大姨的固定问话，少不了遭遇同学聚会的同情目光。有时真想冲他们大喝一声，干嘛，姐姐又不是没人要。可现实很残酷，我还真的没人要。
一来二去，家人难免埋怨起我的挑剔。可谁又知道，我何尝不想早点结婚呢。甚至早在大学时，我就少女心的憧憬起各种婚姻细节，比如请柬要画上两人的动漫头像、婚礼要全程用胶片拍，比如新房要有一个大书架摆满迷你的手办，我要先生男孩再生女孩，等等。只是一切都是心中的美好期盼，我却没能遇到一个人把这些实现。
后来老妈见循循善诱的套路行不通，就换了威逼恐吓的策略。这边对我说如果年龄大了，就会错过最佳生育时机，有危险，对孩子健康也不好，那边一个劲托上海的亲戚朋友遇到合适的就给我介绍。
终究拗不过老妈的洗脑，我走上了漫漫相亲路。
所以眼下碰到这个所谓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男人，老妈更是三天两头给我来电话，叮嘱我要对人家好点、热情点，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3
说实话，我也算是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中了脑袋，而且还是良心商家做的那种个大馅多的饼。
启浩身上简直具备任何你能想象到的好男友或好老公的特质。
182的个子，留板寸头，长得周正，身体很壮，穿着衬衣能爆出肌肉，胡子永远刮的很干净。三十而立，已经申办好了上海户口，有房有车，不抽烟，喝酒少，会做饭。
我们相处的很和谐，很快就熟知了彼此的每一个习惯。
我对海鲜过敏，他点饭就从来不要鱼虾；他周末加班，我便做好丰盛的菜肴送他公司。我不认路，找不到地点总能听到他对我说站那别动，我来接你；他英文不好，遇上国外的业务，我便替他整理翻译资料。我常痛经，他就端来红糖水，给我按揉肚子；他偶犯胃痛，我便陪他去医院打点滴。
我们从单身一族摇身变成了令旁人羡煞的模范情侣。
而我也很享受目前两个人的状态。再不用担心在超市买单时一边刷卡一边装东西一边又要对后头排队人的催促道歉，因为有他在帮忙；再不用担心上班错过闹钟，因为有他打电话温柔的喊我起床；再不用担心灵感来了写起文章没日没夜吃不上饭，因为有他在厨房做我爱吃的糖醋排骨。
我想这就是最理想的生活了吧。
4
但交往了七个月后，我发现我们竟没有吵过架，这让我很恐慌。
我突然意识到，也许我们表现出的所有合适不过是一起编织的假象。就像他陪我去看万青的livehouse，可我丝毫未察觉他盘腿坐在地上，挤在一群二十岁出头小年轻之间的不自在；就像我陪他熬夜看欧冠，他喝着冰啤庆祝巴塞罗那队进了第三枚球，却没发现我的无聊乏味。
而这些我们大可以开诚布公的跟对方坦白，可惜没有，我们都选择了忍受和迁就。
我们好像两个很听话的小孩，为了完成父母布置的任务，就拼命的对彼此好，拼命的回报彼此的好。
我们几乎没有共同的朋友，吃饭就单是吃饭，没有撒娇喂食。
分开的时候，我从来没有主动找他聊天的欲望，而他发微信过来，也只是寥寥几句问候。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除了谈工作就是看电视，要不就是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相比于之前的几段恋爱经历，我隐隐感到，我和启浩之间仿佛少了点什么。
我不禁怀疑起我们的感情。
在内心无数次的妥协、调整、抗拒后，我决定逃避一段时间，遂请好假，订最快的航班飞到天津，找人妻刘小姐讨教，我的大学舍友，7006寝首席恋爱顾问。
开门的是她老公李先生，面对背着登山包灰头土脸的我满是惊愕的神情。而她正忙着给三个月的宝宝喂奶。哦，忘了说，这家伙毕业一年就结了婚，目前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等宝宝哄睡着，我一头钻进她满是奶腥味的怀里，诉说着我和启浩这几个月来的种种。
听罢，刘小姐只问我，“你喜欢他吗？”
“喜欢。”
“爱吗？”
“……”我迟疑了。
原来，维系我们脆弱感情的只是单纯由于合适所触发的好感。
刘小姐说，作为好朋友，她会劝我放弃这段关系，但是站在家长的角度考虑，她会让我培养这份感情。毕竟在我的年纪，身上已经背负了太多社会的磨练，当初学生时代那种一见倾心的悸动怕是不会再有了，倒不如试着日久生情。因为现在我能遇到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不容易，而这个人又恰好是可以一起过日子的就更不容易了。
只是她最后反复提醒我，只要我选择了结婚对象也就表示我选择了今后的生活常态。对了，是一辈子，错了，也是一辈子。所以不管将来我会做什么选择，都一定要顺从自己的内心。
5
从天津回来，启浩照例开车到浦东机场接我，买了我爱吃的汤包。
一路上，我边吃边瞟着后视镜中安静开车的他。我祈祷着他能问点什么，哪怕是责怪我的不辞而别，和我吵上一架也好。可他没有。只是在等红灯的时候，拿出纸巾细心地擦我嘴上留下的油。
突然，我眼睛有些酸酸的。
今年春节，我带他回家过年，礼数周到的让我惭愧。不仅给老爸老妈买了大包小包的礼物，还给每个亲戚都带了上海的特产，给家里的小孩们包了猴年的红包。饭桌上，和姨夫们敬酒，态度亲热诚恳。他手脚勤快的给姥姥姥爷添水夹菜，还不忘叮嘱服务员上软点的米饭给老人吃。
短短一天的接触，就让家人们对他赞不绝口，我感慨，有夫如此，妇复何求。
可是晚上当老妈抱着一套被子放在我那狭窄的单人床上时，我们却面面相觑。想到一年来，我们牵手拥抱亲吻，但又很有默契的从不留对方在家里过夜。当然还依旧沉浸在为拥有准女婿而乐开花的老妈一点也没察觉到站在她身边的两个大写的窘迫。
我们两个笔直的躺在小小的床上，相顾无言。
喝了几两白酒的他很快在这片寂静中昏睡过去，响起轻轻的鼾声。映着微弱的月光，我撑起脑袋，凝视这张熟悉的脸，婴儿般的乖巧。紧皱的眉头、高挺的鼻梁、抿起的嘴唇，已经牢牢刻在了我的心里，难以忘怀。
他梦中咳了几下，我忙帮他拍拍胸脯，然后他无意识的抓住我的手放在心上，我借势躺近了些。亲他的耳垂，在他耳边轻咬：“不然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吧。”他混沌的哼了两声，转向我，温热急促的呼吸打在我脸上，刹那间竟让我感到有种莫名的陌生。
我慌乱的背过身去，盯着窗外那三颗最亮的星星，一夜未睡。
6
年后回到上海，正赶上调休补班的情人节。
下班后，我们去吃了八佰伴的洞子张老匠火锅，看了星爷的《美人鱼》，当最后满身负伤的刘轩抱着奄奄一息的珊珊回归大海时，我靠在启浩的肩膀上暗自哭了，散场后，我悄悄抹干了3D眼镜后藏匿的泪水。
时间尚早，我们又来到外滩兜风。人很多，我渐渐被落在后头，他转身寻找，跑过来拉我左手。
我不合时宜的提出了分手。
五秒后，他同意了。
我们都笑了。
然后我惊觉左手好像多了个小小的东西，硌的生疼，摊开手心，一枚戒指安静的躺着，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了。
他一把抱过我，深深地、狠狠地，好像要将我嵌入他的身体一般。
他问我，“如果刚才是我抢先说了求婚，你会答应吗？”
“会的。”我坚定的回复。
我能感到他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滴落在我的脖颈上，暖暖的。
“但是我们都会后悔的，”启浩哭的声音无比颤抖，可我还是听清了他最后的一句，“文文，谢谢你的勇敢。”
这个拥抱持续了好久好久。
尽管我们都知道彼此对待这份爱情是认真而努力的，可最终还是敌不过心里那句“可惜不是你”。
零点钟声响起的时候，我们一起把戒指抛进了黄浦江，也随之，放下了我们的爱情。
瑟瑟的寒风中，他熟悉的背影越来越远，消失不见。
启浩，多么希望我遇见的是你，而不是爱情。
我要谢谢你给了我这段最合适的感情，那将是我最美好最值得怀念的记忆。希望你能遇到你的她，我能遇到我的他。我们都要好好的。
祝你幸福，也祝我幸福。
二零一六年三月六日 未时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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