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我是被《逃不到的荻芦庙》这个题目所吸引。好标题的标准,不在字数多,也不在浓郁的鸡汤味。好标题之一,是有悬念的标题。单看它——逃不到的荻芦庙,简简单单七个字,却叫人产生两个疑问:荻芦庙——名字好特别,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逃不到?就是这两个追问引得我点开了文章。当然,好标题只是敲门砖,光有标题,内容不出彩,也追不下去。而这个短篇的内容恰又是对得起读者的好奇心的。
《逃不到的荻芦庙》围绕的是杨才干、张和尚与村支书之间的矛盾。文章立意、情节设计、悬念设置等作者都下了功夫,但我要着重分享人物刻画与场景描写。
一、人物刻画
小说的核心是人物,情节是为人物服务的。
二人一高一矮,高个子有二十来岁,头发几乎是全秃的,拥有阔大的耳朵和嘴巴,穿着黑布棉袄,没罩褂子,军绿布鞋在泥路上走起来乱晃。
另一人有三十出头,短头发上沾着细碎的水珠,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露水,下巴上冒出一圈黑黑的胡子茬,眼圈微红,但是挡不住炯炯的目光四下谨慎地打量,藏青色棉褂里的身材虽不如年轻的那位宽大,但也算得上健壮。
关于矮个子的描写只有一句话,这句话比较长,涵盖的信息量不少:身体强健,性情谨慎,已经赶过一段路了,可能遭遇了某些麻烦:1.胡子没刮;2.眼圈红,要么哭过要么没睡好;3.短发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露水:若是汗水,则赶路紧,若是露水,则赶路早,无论哪种,都说明有一件迫切的事要去做。而下文马上印证了,他俩闯了祸,在“逃难”呢。外貌描写也是帮助读者了解故事背景的一部分。
关于高个子的一句话描写可以读出以下信息:俊肯定算不上,可能还略丑,性格不拘小节。除此之外,“秃顶”还是设的小埋伏。后文有对高个子样貌的补充:
和尚的脑袋小时候生满了赖疮,头发掉光了,后来疮下去了,头发也没有再长,大家就都叫他和尚。后来他又怪大家叫他和尚,“都是你们叫的,过了这么多年还没娶到媳妇。”可是不叫他和尚,叫他的大名,他还真听不习惯。他的大名叫张守德。这是他父亲在的时候给取的学名,他没上过两年学就死活也不去了,这个名字就这么搁下了。你叫他“守德”,比叫他“和尚”还别扭。
这几句描写颇有节奏感,抑扬相间。先是“和尚”之名的名副其实,因为没头发嘛!再是埋怨大家叫自己和尚,媳妇都娶不着了。接着又引出“守德”的大名,与之一比,哎呀,还不如“和尚”顺耳呢。而这一段描写同时也给后文埋下伏笔——和尚是非常想娶媳妇的。这样一来,后文中和尚遭村支书毁了一地的庄稼,没了庄稼就没了收成,没了收成就娶不上媳妇,对和尚而言,这“极大的打击”就顺利成立了。
创作小说,有一点非常重要,就是不写无关的材料。小说由主线,情节和解释性材料组成,如果把小说比作一棵树,那解释性材料就是枝叶,再繁茂的枝叶也是要与枝干相连的。也就是说,凡是无助于情节展开的,于人物无关的描写就应当舍弃,哪怕你对这段描写非常满意。
杨才干谨慎周全,张和尚不拘小节,两人的性格特点贯穿整个事件的发展,即性格表现是统一且与人物形象相符的。小说创作过程中,许多人笔下的人物是跟着作者的情绪走,而不是跟着人物本身。性格表现与人物形象不一致,也是造成小说人物不够鲜明的一个原因。在这一点上,濟廣处理得还不错,比如:
张和尚不吭气,下了车打算继续步行往北。才干叫住他,“不能往北了,警车要过来肯定是往北追,咱们要往南走,绕个弯再往北走,这样就能躲开。”
和尚朝才干挤挤眼,又舔舔干裂的嘴唇。才干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别瞎说话。
张和尚嘿嘿地接过碗,毫不客气,端起碗呲溜溜吃起来,他身板大饭量也大,早就饿的不知东西南北了,筷子还在碗里,嘴已经张的老大。才干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
才干耳朵里像是进了东西,停下来细细的感受,“和尚,别吃呢,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声音?没有。”和尚低头扒拉面条。
这样一对比,两人的性格差异就清晰可见了。
除了两个主人公,我还对一个妇女的描写印象深刻:
这时一个细高个子妇女站出来,手指二人,张口便骂。杨才干和张和尚的祖上与姐妹,在此人口中均未能幸免于难,一套套让新媳妇脸红心跳的言辞,从她的嘴里流水一般泄出,极其自然。警察来到的时候,她的两只嘴角冒着的白浆几乎要滴落下来。
看到这段,我不禁哑然失笑,马上想起见过的一些妇女,真可谓泼妇形象,跃然纸上啊。
二、场景描写
好的描写是为意境服务的,而不是为了营造意境生搬硬造的。
1.让人信得过的故事背景
每个故事的发生都有其特定背景,当然也有的有意模糊了背景并且不影响小说的整体构成,但大多数都需要让人信得过的背景做为支撑。简单地说,作者自己要熟悉故事发生的背景。有亲身体验自然最佳,若没有,至少得大量收集过相关资料。
两旁的排洪沟内,干枯的田菁、艾蒿、天茄棵覆在一层灰尘之下,几乎被埋没了。谁能料到,几个月前,这些植物曾用鲜翠的色彩顺着大路形成一条绿色的河流。
田菁、艾蒿、天茄棵,看到这些词语,读者心里已然明了,事情发生在农村。同时,两句话一对比,便可见这个地方正遭遇严重的干旱。此处是自然景物的静态描写。
一条不知冷暖的赤链蛇,耐不住冬日的寂寞,曲连曲连地划过,留下一条平滑的曲线。一出溜,钻进干草丛,枯草抖落下几团积灰,蛇和灰色融为一体,便再也寻不着了。
此处是自然景物的动态描写了,“枯草抖落下几团积灰”,可知天不仅旱,还无风干燥。
即便这样难受,村民还是不断的在大路上来来回回。他们从大路拐进小路,站在自家地头,五官凑成一团,或是哀叹一句,或是咒骂一句,然后转身走到公家的机井边,俯下身看看露底的井水,又走过去瞧瞧早已干涸的河底,“你说,你说这可咋办哇!”,彼此无奈地摇摇头,又走向另一块地。
从景到物再到人,这些有关干旱天场景描写的意义并不停留于景,而都为主角跟村支书争水泵给庄稼浇水提供了必要的行为前提。
他下了摩托,帮她挤挤血,又找了一把“血蛋球”,用手搓出绿水来,敷在伤口上。告诉她,这是草蛇,没毒,回家养养就好了。
像这样的小细节,更增添了背景的真实性,这是实实在在的民间处方。
2.趣味横生的细节描写
同样是开车,开的是同一辆车,你能有多少不同的写法?文中,张和尚在不同的情形下开车,作者是这样描述的:
拖拉机翻沟越辙,穿村过店,车轮后面的泥水甩得一丈多高,碰到一个深辙能把人颠起来半尺。
拖拉机冒着黑烟,再一次从污泥里穿过,掀起一片片浑浊的波浪。
如果说拖拉机在泥路上是兔子,那小汽车在泥路上的表现,比细狗可差远了,顶多算是一只跛脚的家狗,蹦一蹦还得歇三歇。
拖拉机前面的水箱里溅出滚烫的水,一阵阵白烟消散在空气里,像是早起耕种的牛鼻子里呼出的气。
再如描写久旱逢甘霖,众人万物的表现:
麦苗被淋去了污秽,泥水顺着细长的叶子直流到根部,麦叶支棱起来,颜色也由黄绿变成了浓绿,更加喜人。天底下似乎一切都潮润了,光秃秃的泡桐皮闪出刺眼的色彩,树干显得更加黑壮。
先醒的人听到后醒的人的嚎叫,相视而笑,愈觉得这雨仿佛有了自己的功劳。
········
优点不少,缺点肯定也有。水平有限,能想到的除了几处漏字多字之外,还有就是最后一个情节设置得略不合情——遭村支书报复死了两头小牛(小牛的意义重大)的杨才干去找了“逃难”时帮助过自己的吴大姐。此举可谓漫无目的,却恰巧得到贵人——吴大姐的儿子相助。虽说之前留下了伏笔,吴大姐的儿子在政府工作,执权在握,但才干在心灰意冷之时去找吴大姐,这个行为逻辑有点跳跃,或许可以再加上一段情节的过渡。
约翰·盖利肖在《小说写作技巧二十讲》一书中说道:作家和初学者之间的区别在于运用技巧的能力,它包括两部分:构思能力和表现能力。构思能力,即对小说结构的掌握,这同时也表现了一个作者的观察力、认识水平和归类、剪裁的能力。表现能力,则要求作者能把写作素材糅合成一篇小说,并使读者意识不到其中的人工痕迹,而只受它影响。在构思和表现能力上下功夫,会帮助你写出耐读的小说。
表现能力与文章的趣味性是正相关的,《逃不到的荻芦庙》的优点不止在于表现,还在于故事的整体构思。仅仅两万多字,却设有多处伏笔,若非经过严密考虑是做不到的。濟廣是个用心写小说的人,从最初的架构、落笔、修改、到最后成文,磨了两个月时间。慢工出细活是个本事,就算给我三个月,以目前的水平也磨不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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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点击《逃不到的荻芦庙》,阅读完整的小说。是小说,不是故事。好文字,读的人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