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讲道理?
哲学讨论如果翻译成听得懂的话,就是讲道理,讲道理就是我们经常要做的事情。在讲道理的过程中,我们可能会用到很多逻辑技巧,这些逻辑技巧和我们在讨论非常抽象的哲学问题时用的逻辑技巧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哲学家会讨论一些诸如“人类除了自己的肉体之外,还有没有灵魂”之类的问题,听上去非常的抽象,但他只不过是把日常生活中已经使用到的那些逻辑技巧加以淬炼化,或者说复杂化,来讨论一些更加阳春白雪的话题,但是哲学思维的根基还是在日常生活中的。所以我们不能够把哲学思维和日常生活中的讲道理完全分割开来。
但我们为什么要讲道理?我现在要讲一些道理来告诉大家,讲道理是件好事情。首先我们要肯定,人是一种社会性的动物,他需要和别人协同才能运作。你要办公司,要上网查一些材料,或者要求人办个事,都要协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欲望,你凭什么让别人参与你这个项目,做你想让他做的事?他还想让你做他想做的事,是不是?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两个办法了,一种办法是讲道理,一种方法是不讲道理。我们先来讲不讲道理,不讲道理什么方法呢?就是用暴力和金钱的硬力量来迫使他参加。讲道理的方式是什么,我们有一个集资的计划,请大家把钱拿出来,大家就说凭什么你这集资计划靠谱。你就说,你听听我的工作方案,我可以在天使投资人面前给出一个非常美丽的图景,通过一步步论证,让天使投资人完全自觉自愿地把钱给掏出来。这就是讲道理的方法。
两种方法,讲道理和不讲道理。为什么我们要喜欢讲道理,不喜欢不讲道理?我不是因为热爱和平,所以喜欢讲道理,这种讲法太小清新了,而是因为讲道理的效率高。
举一个例子,如果你要通过暴力让另外20个人全部接受你的意见,那么你就要像《叶问》里的叶师傅一样,用咏春拳把20人全部打倒,那是件很累的事。如果你有一个好的道理,把20个人全部开一个会议来说,三言两语,大家血压也不用高,心平气和地大家就跟了你了,这不是很好?
语言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沟通方式,利用语言来讲道理,能够使得人类以更高的效率把社会阶层的各个环节给构建出来,变成一个复杂的社会大厦。你要靠打全套这个方式,效率肯定是低。
这里我特别要补充的一点,就是我们人类社会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依赖讲道理的,从远古开来就是这样。你如果生活在原始部落里,要去打一头猛犸象,你要说服大家和你一起去打,比如用火攻去打,大家就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用这种新的策略,你就要通过一步一步的推理,使得大家觉得你说得有道理的,才能跟着你一起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我们今天这个高度发达的资讯社会,实际上只是远古那个讲道理的社会的一个进一步的复杂化,它的基本根苗,实际在史前时代就已经具有了,所以不要把讲道理这件事和过于阳春白雪的场景结合在一起。即使是在我们的原始状态,我们也必须要讲最低限度的道理。
那么讲到这一步,我们可以对讲道理这件事本身有一个更加高层面地看待。到底什么是讲道理?讲道理是为了让大家能够在社会协同的网络当中,听从你的意志,为你所用,这就叫讲道理,所以讲道理实际上是个铺路活动。
这个铺路的活动,就是从一些大家接受的前提出发,慢慢地把大家带到那些原先不接受的结论上,由此可以为更加复杂的社会协同工作提供思想准备,这就叫讲道理。哲学论证无非就是日常生活中讲道理的高度精致化而已,所以不要把哲学家看得过于的神秘。
我们是一个讲道理的社会吗?
我们现在的现状是不是很讲道理?这就不得不指出,我们的现状离这个理想还有一定的距离。一个最明显的例证是什么呢?就是很多人做事情他没有耐心,没有自己基本的心理的忍受力去接受不同的观点,听到和自己不同的观点,就马上气急败坏予以攻击。
我自己也在学术圈里面从事了多年的研究,也发现有个别同事在学术会议上,只要碰到和自己学派不同的观点,马上脸上就会露出轻蔑的表情,并且会用很多霸凌的语言加以欺凌,说“你这完全不懂的,你根本就没入门”。他并不是进行诚意地学术探讨,而是完全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
这样做的一个问题是什么呢?就是本来应该让各种意见相互碰撞,使得很多逻辑上的问题、语义上的问题和经验上的问题,能够在我们的会议程序能得到解决,现在这些问题都没有得到解决。为什么呢?因为有些人就仗着资历老,就把某一些意见给加以固化了,这就导致很多错误的意见被付诸实施,由此就导致整个社会很多资源的浪费,这就不是一个好的社会建制。
相反,如果是在一个比较健康的社会氛围里,一种讲道理的氛围里,每个人他讲出来的道理也是随时准备给其他人检查的,别人只要言之成理就能够提出自己不同的意见,那么各种各样的错误就有可能在第一个环节中被消灭掉。
当然这不能消灭所有的错误,因为我们所有人凑在一起,虽然可能顶上一个诸葛亮,但也有可能也都错了。这不要紧,至少我们要比任何一个诸葛亮独断下自己的主张犯的错误更少一点。
如果一个社会能够让三个臭皮匠有更多的发言机会,而不是因为你们是臭皮匠,我是诸葛亮,就不听你们的话,那么这个社会就能够以更快的速率向前进步。还是一句话,讲道理的社会,比不讲道理的社会,它所具有的容错性更高。
我自己小时候受到的讲道理的训练,倒并不是来自于哲学文本,我倒是看一部日剧,《古畑任三郎》,这是个侦探剧。这个侦探剧有趣的地方就在于,这个片子一开始就告诉你了,谁是杀人凶手。但是古畑任三郎作为一个侦探,并不是简单地确定自己的直觉,而是要寻找一个证据链,让这个犯人能够得到法律的制裁。
《古畑任三郎》,1995年
由此,寻找证据的过程,也可以和我们刚才所提到的铺路发生联系。在这个铺路的隐喻当中,我们看到的是起点和终点之间勾连,那么在判案子的过程中,就是证据和确定犯人这个结论两点之间的勾连。这个勾连并不能够完全取决于个人的直觉,而要诉诸于可以被公开化的证据和推理过程。我就觉得这样一个思维方式非常颠覆。
为了讲道理,我们需要做点什么?
好,讲到这一步以后,我们就要讲讲怎么改变现状,我们需要做点什么。当然首先要做的事情,我是希望大家把我一百集的课程都听完。除此之外,还想提出一些宏观上的要求。
要求一,中国文化本来就有一个不太鼓励大家听敌人话的倾向,希望大家在听别人论证的时候,要有一个起码的耐心。把话听完,不要因为别人的观点和你不同,就马上就跳脚。
第二个,对于中国人来说,要学点外语。因为在汉语当中,虚拟语气和从句结构不是很多。虚拟语气是什么东西?反事实条件句。倘若我是你,我就不会做那件事。从句结构也是汉语中比较缺乏的一个现象,我们汉语一般来说不能把句子写得过于复杂,而在西方的句子里面可以说得很复杂。
比如像康德的一些最著名的话,“我思这个表象之伴随我的其他的一切表象,这一点是必然可能的”,这句话如果说成汉语会非常的不舒服。
虚拟语气和从句结构,如果能够通过外语训练加以强化,这对思维训练有什么帮助呢?虚拟语气一定程度上能够让大家看到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之间的不同,让大家在使用虚拟语气的时候,意识到这是假的,不是真的。
因为很多人在思维中经常有个误区,就是把他脑子里想的那件事情当成是真实发生的事情,由此导致了很多错误的决策。最典型的例子,就洪秀全自己搞出个上帝教,这个上帝教是他自己造出来的,他应该知道这是假的,他信着信着,自己就信了。这个东西是用来忽悠别人的,结果把他自己给忽悠了。
从句思维也相当重要。如果你的句子里有比较丰富的从句结构,就从矮平房变成了哥特式教堂了。它非常的丰富,说明你的心智管控能力非常强,你可以对不同的语言要素加以拼接,并且迅速地检查它们之间的逻辑关联。能够做到这一件事情,你的哲学思维水平客观上也得到了提高。
第三点,是我特别要强调的,平常说话和写文章的时候,多用“我”,少用“我们”。我们汉语文化圈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就很多人说话都说“在我们看来”。
这个“我们”指的是什么呢?如果你是代表一个公司和另外一个公司说话,这“我们”显然就是指你们公司。如果你这篇文章是两个人或两个人以上署名的,这个“我们”显然就是指写文章这些复述的作者。
但是在很多情况下,这个人并不是代表公司说话,他也不是代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作者说话,张口闭口说“我们”,“在我们看来”。这个“我们”实际上是一个隐蔽的意识形态的“我”。这种行文习惯对于逻辑论证是非常不利的。
逻辑论证的过程,非常像造房子,通过你用一些思维上的卯榫结构,把思维的部件结合在一起。如果造房子的比喻能够成立的话,那么就应该有人为房屋的建造质量负责,出了事儿了,应该有人负责,文章写得不好,应该有人负责。所以你要说清楚“我”是谁,“我们”是谁。“我们”也是可以用的,但前提是可以追索。
但如果这种情况不能追索,你就随意用“我们”,我的一个判断是什么?你想逃避责任,你想把自己融没在一个强大的集体当中,用集体的力量来掩饰你自己。
如果你长期让自己处在这样一种精神状态的话,你就不会努力思考怎么提高你逻辑论证的力量,怎么样让你讲道理的话变得更有道理。一句话要多用我,少用我们,除非我们的所指是确定的。
在经验的指导下使用逻辑
那么讲到这一步,我还需要对我们整个系列节目的第一部分的整体内容进行一个简单地概观。第一个部分,叫《逻辑与论证:思考的一般方法与原则》,是对逻辑思维的一个反思性讨论。我们大致会讲三类道理。一类是逻辑之理,第二个是语义之理,第三类叫经验之理。
我在讨论这三重道理时,可能会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到经验之理的讨论上,这也就使得我对于这个问题的讨论和传统的批判性思维有所不同了。传统的批判性思维的课程,也许更多强调的是逻辑之理,它们忽视的是人类经过长期的社会和自然积累所形成的那些经验,对于逻辑工具的使用所产生的潜移默化的影响。
我们首先是一个经验的动物,我们的确不能够违背逻辑,但是不违背逻辑,仅仅是我们把事情做成、把道理讲通的必要条件,它远远都不是充分条件。换言之,我们恰恰是在经验的导向下,才有选择地使用一些逻辑工具为我们所用的。
接下来的第一部分,我就会按照这个原则,罗列一些三种道理在生活场景中的具体体现,通过分析讨论这些生活场景,来让大家了解哲学的逻辑与论证,也就是我们思考的一般原则与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