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狄佐
我睁开眼睛,看到周围是一片冰冷的雪白,有些陌生。
“你终于醒了,感觉好点了吗?”
一个穿着雪白色衣服的男人站在我的床边关切地问,脸上写满了激动与喜悦。我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了很久,久久转不过神。他长了一张斯文的脸,戴着一个金丝边眼睛,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我……”我想张口回答他,却发现想说出的话都卡在嗓子里,最后只艰难蹦出一个字来。
“你先别动,你现在很虚弱,需要修养。”
他看出我努力想要起身的念头,好心劝道。
我重新躺好,感觉五脏六腑在如铅般沉重的身体里翻滚,像被撕裂了一般。很久,我才适应强烈的光线,眼睛慢慢睁大。
我吞了口唾液,嗓子才不会涩得发疼。
“我…怎么了?”我艰难地开口。
“你忘记了?”他有些惊讶,这似乎出乎了他的意料。
“我记不清了。”我闭上眼睛,努力回想起来。
我记得我像往常一样去上班,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一辆从侧面突然蹦出来的车急速向我驶来。我还来不及反应,它就横冲直撞过来。然后,我感到身体像被撕裂一样的疼痛,源源不断的鲜血流了出来,染红了那些围观者的眼。我听见有人打了120,之后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最后眼前一黑就彻底昏了过去。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他轻声说。
我睁开眼睛,看到他投来的温柔的目光,心竟砰砰砰地狂跳起来。
“小艾,你醒了?”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漂进来。
焜在这时冲了进来。
我和焜相爱了两年,生死关头,他一定很挂念我。他欣喜地看着病床上终于苏醒的我,一双手紧紧拉住我那放在被子上的手。
“感觉好点了吗?痛吗?”焜问我。
我摇摇头,对他露出一抹浅笑。我抬头看焜,他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我忽然觉得我和他之间少了点什么。
“小艾,你能醒来就好,这些天我很担心你。”焜握着我的手,一脸真诚。
这时,我感受到一双眼睛正盯着焜握着我的那只手。我竟感到不好意思,下意识从焜手中抽出那只被盯得发烫的手。
“你们聊,我去忙了。”他说得坦然。
“噢,医生,真是谢谢你了。”焜这才注意到身后的他,忙站起来向他道谢。
他礼貌地笑了笑,回头又看了我一眼,就走了出去。
“小艾,你要好好休息,争取早点出院。”
“小艾…小艾……”
我一直盯着他消失的地方,陷入沉思。
“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听到焜的声音,我才茫然收回视线。
“没什么,就是有些无聊了。”我胡扯道。
“那我以后每天都来陪你。”
后来,焜真的每天都来陪我。但每次,我都想方设法地找理由打发他走了。看到他失落地离开,本该伤心的我却没有任何悲伤的情绪。
我这是怎么了?我应该爱焜的呀。我痛苦地把脸埋进被子里,脑海里混杂的是焜失落的脸和那个医生的温柔的目光。
“你怎么了?又痛了吗?”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从被子里伸出头,看着他脸上露出来的关切,心又跳了跳。
“医生。我没事。”
“我叫张鹏,你可以叫我鹏。”他说。
“鹏。”我试着叫了一下,这一声仿佛叫过了很多遍。
“你恢复得还不错。很快就可以出院了。”他笑着说。
“你的病人都这么叫你吗?”我问他。
“不会。”他摇摇头,竟用一种深情的目光看着我,说:“唯独只有你。”
我讶然,感到不可思议。
“你好好休息吧。我会再过来的。”他转身要走。
“我很挂念你。”不知为何,我竟鬼使神差地拉住了他的手,还下意识地说出那句“我很挂念你”。这一句“我很挂念你”说得莫名其妙,令我匪夷所思。
他回头,又深情地看着我。
“小艾,我在书店给你买了本书。”焜这时走了进来。他立即松开了我的手。可愧疚的不应该是我吗?为什么我没有下意识要松开他的手呢?
“张医生也在啊。”
他笑着向焜点点头,这一次没再回头看我就走了。
“当当当当,看,我在书店给你买了这本书。《瓦尔登湖》,喜欢吗?”
我接过书,看到焜那因为期待而闪烁的眼睛,突然眼眶一热。
“怎么了?不喜欢吗?”焜着急起来。
我痛苦地摇摇头,止不住地哭了起来。
焜叹了口气,抱紧了我。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的。”我听见焜在我的耳边说。
这是正午的医院病房,四周依旧寂寥。我依偎在焜的怀里,坚信焜不会离开我,却怀疑我最终会离开焜。有时候,女人的感觉很准。我讨厌这种感觉。
出院那天,焜来接我。而他却迟迟没有出现。没见到他,我有些失落。
“舍不得这里吗?”焜问我。
焜看出了我的不愉快,理所当然地将这种不愉快归结为离别的感伤。事实上,要比他认为的可怕得多。我可能爱上了我的主治医生。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他,可我的心里全是他,这一点我比谁都确信。
“以后都不要来这里了。”焜吻了吻我。
我环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怀里。焜是个好男人,他很爱我。我心里很清楚。我贪婪地嗅着焜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清香,努力提醒自己眼前这个男人才是值得我去爱的。
焜抱着我走出病房。在过道里,我偶然看到了他。他也看见了我。我们的视线交汇在冷窒的空气里。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仿佛在隐忍着什么。只匆匆一眼,我的心就安静不下来了。
直到回到家,我的心仍还在“突突突”地跳着。
“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做饭。”焜说。
“好。”我点点头。
焜将我放在床上,又用被子盖住我的身体,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我看到他担心的样子,眼睛红了起来。
那晚,焜待到很晚才走。
“来,尝尝我做的海鲜面。”焜捧着一碗面走来。
“好香啊。”我双手接过那碗面,一阵香气扑面而来。
“快尝尝。”焜一脸期待。
我挑起面,滚烫的白汽模糊了我的眼睛。眼前的白和他衣服的白重叠。
“怎么不吃啊?没胃口吗?”
焜见我愣在那,迟迟不吃,以为他做的面不合我的胃口。
“没有,只是很感动。”我哽咽。
“傻瓜。”
那晚,直到我睡着焜才离开。我躺在床上,其实根本睡不着,我听见他轻轻的脚步声,然后是一阵小心翼翼的关门声。焜走了。我闭上眼睛,痛苦的眼泪从眼里流了出来。我知道焜想留下,可那句简单的“请留下吧”我怎么也说不出口。我骗不了自己。我不爱焜了。可他明明很爱我。
“我想见你。”
“你醒得真早。”他好像还在梦中,声音听起来软绵绵的。
现在是凌晨四点,外环的马路上还是空荡荡的。我坐在床上,盯着窗外泛灰的天空发呆。
“我说我想见你。”我又说了一遍。
“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中午吧。我们在医院附近的餐厅见。”
我挂了手机,发现手机里有很多条未读信息。是焜发来的。我没勇气点来。我受不了这种煎熬。
我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看到他匆匆地向我跑来,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显得乱糟糟的。
“等很久了吗?”他问。
“对不起,这么忙还叫你出来。”我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有些抱歉。
“我知道你会找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我到底怎么了?”我问他。
“先吃饭吧。”他抬头看我,“吃完我再告诉你。”
他低下头静静地吃着,什么话也不说了。我看着他,一言不发。时间仿佛停止,周围都是静悄悄的,我听见我的心脏发出“砰砰砰”的跳动声。
“你想知道什么?说吧。”他擦擦嘴,然后看着我。
“我为什么一直……想你。”我问他。我实在想不出用什么词来表达我现在的奇怪感受。一个“想”字包含了太多讳莫如深的情绪。
“我可以告诉你,前提是你要保持冷静。”他说得理智。
“好。你说吧。”我舒了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
“你送来那天,我的爱人刚刚在医院病逝。而你生命垂危,要想救你,需要换心。”
“换心?”
“没错,换心。所以,你现在猜到了,你的心就是我爱人的心。”
我吃惊不已,不敢相信我的身体里跳动的心是另外一个女人的。我和另外一个人共用一个身体。我是我,却又不是我。
“难怪我见你会……冲动。”
“这不怪你,要怪就怪她太爱我了。”他笑得凄凉。
“可我不爱焜了,怎么办?”我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
“对不起。”他看着我说:“活着真的很重要。”
我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我只知道失去了心,失去了爱的我很痛苦。这么活着比死还难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请你好好活着。因为只有你活着,我才觉得她从未走远。”他低声求我。
他真自私,自私地让人心疼。我不知道怎么回他的话,我没法给他承诺。
“请你努力忘了我吧。”他握了握我的手,又放开。
吃完饭,他又匆匆赶回去。我看着他奔跑的背影,心仍旧跳动着。
你很爱他吧。我喃喃自语,仿佛和另一个我在说话。
我把心留下,请替我继续爱他。
“焜,今天留下来吧。”我拉住焜的手。
焜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脸上随之露出欣喜的笑容。他抱着我,我们一起躺在床上。焜从背后抱住我,他把脸埋在我的发间。
“你去见他了?”焜问。
“嗯。”我转身,面对着焜。“你怎么知道?”我问他。
“你的身上有他的味道。”
“我想跟你说件事。”我轻抚他的脸。
“不用说了。”他看着我,用手整理我乱掉的头发,“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他连着说了两句。
“你知道?”我吃惊地问。
“很早就知道了。”他叹了口气。
“那你……”
“我会一直等你。”他握紧我的手,认真地说。
我抱紧他,把脸放在他的胸前。
“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笑了,渐渐进入梦乡。那晚,我做了一个美丽的梦。梦里有我,有焜,有鹏还有一个女人。那女人在梦里冲我温柔一笑。
有一天,如果我不爱你,不是我变心了,而是 换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