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202333·2019·原创·J33】
我一直以为，我对高跟鞋情有独钟。所以当我走过琳琅满目的橱窗，看到那一双细跟的高跟鞋就像一件艺术品一样展示在橱窗里的时候，我才会魂牵梦萦地走进那家鞋店。我毫不犹豫地请服务员取下那双鞋子，我将它托在手心，爱不释手，我又将它踩在脚下，刚好合脚，看着镜子里那双迷人的高跟鞋，我几乎自信得提升了几分气质。“就它了！”老公买下单，提着我刚换下来的旧鞋子，我们就手挽着手离开了那家店。回家的路上，我迈轻快地步伐，像即将起飞的鸟儿，可就在差不多走出一公里的时候，我开始感受到脚有些火热的膨胀，再回到楼下的时候，后脚跟已磨出水泡，还没等我爬上楼梯，鲜血已染在了鞋上。推门而入，我脱下鞋子，满柜的高跟鞋排着队的囤放着，而唯有那一双花布鞋是我一进家门就想换上的。我脱下高跟鞋，看着那双被磨破得生疼的脚，将它踩在布鞋上，一中疏松的幸福感扑面而来。这双布鞋是五年前姑妈缝的，因为从不舍得穿它，所以五年过去，它依旧是崭新的。
儿时生活在乡下，不知穿过多少双这样的布鞋，而它的缝制人却始终只有姑妈一个。一年到头，姑妈最少给我们家姐妹几个缝制三双布鞋，一双是千层底布鞋，秋冬之时穿在脚上，热乎乎的;一双是塑料底布凉鞋，晴天的时候穿着它，脚丫清清凉凉;一双是胶鞋底雨布鞋，这种胶鞋底是从穿坏了的胶鞋上剪下来的鞋底，加上布料的鞋面缝制而成，专门用于对抗雨水，五六月，穿上这种鞋子走几里路去上学，脚依旧是干的。那时，买一双像样的鞋子需要花十多块钱，而父母成天在地里劳作，每天的收入向来是只见物不见钱的，为了让我们姐妹几个都穿上鞋子，姑妈从没扔过一件旧衣服。她将家里实在没有办法继续缝补的旧衣服拆卸下来，一片一片用魔芋糊粘贴在木板上做成硬布，然后再将硬布一片一片剪下来做成鞋底和鞋面，三层硬布各用白布包裹，用缝纫机包边，中间加上一层竹笋叶，就可以纳出鞋底。鞋面也是用硬布做成的，内部镶白布，外部用灯草绒缝制。姑妈动作快，不到一周，一双崭新的鞋子就大功告成了。家里的新鞋子总由我先来试穿，偏大的就给姐姐穿，待我的脚长大了，又穿姐姐未穿坏的，偏小的就给妹妹穿，妹妹未穿坏的，又留给表妹。偶尔有一次，姑妈做了一双刚刚合脚的布鞋给我，我穿上它，就像是饥渴中人觅到食物一样，舍不得将其脱下来便上床睡觉，母亲见了，趁我熟睡之时悄悄将布鞋脱下，放到我的枕边。
自进城上学以后，经济日渐好转，家里的农作物可以运送到城里变卖，似乎也是在那时，布鞋被胶鞋、凉鞋、雨鞋所取代，市场上的鞋子花样繁多，穿布鞋的人也越来越少 。每年开学将至，母亲便会带我们姐妹几人到市场上卖一些玉米、小麦，然后每人买一双胶鞋给我们。穿胶鞋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让我记忆犹新的是第一次穿上胶鞋到学校的时候，宿舍里的馨儿见到我脚下的胶鞋便让我脱下来借她试试，她穿上胶鞋，小心翼翼地在宿舍里走了一圈，她说胶鞋穿在脚上真是既舒服又好看，回头她一定要让她家人给她买一双，可是一年过去，她依旧没能穿上一双梦寐以求的胶鞋。又一年青年节，在拍集体照的时候，唯独馨儿穿了一双布鞋，她将自己的脚紧紧地藏在了别人的身后。得知学校的孩子很少穿布鞋的消息，姑妈也很少为我们缝布鞋了，逢年过节送一双布鞋给我们，也是要量好每个孩子的尺寸才做的。不知何时起，我的脚被胶鞋捂出亮晶晶的水泡，乡村的老中医有言，“穿布鞋可治脚上百病”，母亲便让我带一双姑妈做的布鞋到学校里去，我穿上布鞋没过几日，脚上那又痒又红的泡竟慢慢消除了，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布鞋有如此神奇的功效。
毕业后，到了城市工作，下班回家，脱下高跟鞋就开始翻箱倒柜寻找拖鞋，买来的拖鞋虽款式新颖，却不把脚，再合脚的拖鞋穿上一些日子，也是会变形的。每每这时，我便想到那从不变形的布鞋，随之，我穿过大街小巷，徘徊在那款式多样的布鞋堆里，没有千层底、没有灯草绒，只见那一双双布鞋的边角遗留着胶水的痕迹，高跟的、坡跟的、绣花的应有尽有，我却寻不到姑妈缝制的那几款布鞋。后来，姑妈得知大城市里的手工布鞋早已销声匿迹，立马就向母亲打听了我的脚的尺寸，做了一双布鞋寄了过来。那是一双千层底的灯草绒花布鞋，穿在脚上不仅美观和把脚，踩在地上也显得分外踏实。
这双布鞋整整陪伴了我五年。这五年来，每当我想念姑妈的时候，才舍得穿一下它，而每一次姑妈拨来电话说再给我做一双布鞋的时候，我又回绝了她。姑妈上了年纪，做一双布鞋需要耗用大把的时间，加之长期低头做布鞋的她患上了颈椎病，前些日子父亲来电，说是姑妈的颈椎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他去探望姑妈的时候发现姑妈的床下藏着一大堆大大小小的崭新布鞋，有千层底、有胶底布鞋、有布凉鞋。我听之，心如刀绞，莫非这些年，姑妈从未停下每年都要给我们缝三双布鞋的习惯？
我曾想劝一劝姑妈，病重的身体不适宜再缝布鞋了，可姑妈每次点头，却又偷偷缝了布鞋给父亲和母亲。想来这些年，我们都是孕育着那一份情在布鞋之中，她爱我们，所以低头缝下一针一线，我们爱她，所以舍不得踩那一针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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