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安比垭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个身着白色长裙,披散着头发,面上带着淡淡微笑的女子。
记不清面容,只知她总在微笑。
时光流逝,淡涤旧迹,模糊了记忆,又在那段记忆边缘不断徘徊,仿佛有一只手在抓着她,想要离开却挣脱不掉。
安比垭时常从梦魇中惊醒,又会不自觉地陷入深沉的惆怅中。她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会莫名地伤感,也莫名地生无可恋。
似乎从她见到那个女子时,一切都改变了。她不再是她。
安比垭是亲眼看到那个女子从崖上跳进海里的,像只断了线的风筝,那么义无反顾,又那么地悲伤。她在笑,却是悲的笑。
然而,等她跳入水里想要救她时,竟发现那个女子不见了踪影,连尸身也没寻到。
后来,安比垭将这件事告诉了别人,却被说成是她出现了幻觉,又或许得了什么病。总之,没人相信她。
安比垭也总安慰自己,也许那个女子并没有死呢。
她想将她忘于繁忙,却始终被缠绕,越缠越紧。仿佛有一根透明的丝线在牵引着她的心,那种归属的感觉,那种随之漂浮不定的奇妙,无法言明又真实存在。
安比垭找了许多心理医生,无果。
02
一年后,安比垭在父亲和奶奶的劝说下来到了乡下,缓解缓解压力。
其实对于安比垭来说,来这里度假并无多大作用。
奶奶一直都跟着他们住,这次回到以前的房子里,哪里都想摸摸,一脸的怀念。
房子里处处都是灰尘,三人便开始清扫起来。奶奶说,这里有爷爷的影子。安比垭静静地听着,有时奶奶会重复地说一件事,她也不言语。
收拾完后,屋子果然干净了许多,安比垭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童年时期,但不再是童年时的那颗心。
安比垭喜欢坐在门前涂涂画画,这里的风景极好,每一处都可入画,如何也是不够画的。
这里只有他们一家,被树木环着,有些与世隔绝的意味。看着葱郁的树木,安比垭不禁走进林子。团团绿意将她包裹,空气中有清新的香味在流动,泥土很软,上面铺满了野草,像走在棉花上。
但吸引她的不是树,而是树旁的小河。河水还不算太浑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河底的石头。
泠泠的流水声仿佛有一种魔力,诱惑着她。安比垭努力抑制着那颗想要下水的狂热的心,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脚根本难以挪动。
不能靠近任何水源或学游泳。这是父亲对她唯一的要求。但她对水是向往的。她觉得只有那种轻柔冰凉的触感,才能抚平烦躁的心。
一年前为了救人,她第一次跳进水里,第一次感受水的温度。安比垭从未学过游泳却能在水里伸缩自如。
从那以后,她越来越向往入水游一游,而父亲管得却越来越严。父亲从没有告诉她原因,但他的眼神太复杂,以至于她不敢继续询问。
终于,安比垭没能控制住自己。
安比垭脱了鞋,将脚伸入水里,她感到每一个细胞都放松了。接着,安比垭纵身一跃,跳入水中。
河水包围着她,前所未有的畅快让她张开双臂向前游去。这并不是游泳的规范姿势,却以一种惊人的姿态与水融为一体。
安比垭深吸一口气,猛地扎入水里,两腿用力摆动,像离弦之箭般冲向河底!她早就想这样游了,却等了十几年。
没有阻挡,没有障碍,有着征服河水的气势与豪壮傲然的姿态。安比垭尽情地游,忘情地游,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激烈地跳跃。
她就像一条鱼一般,不,比鱼还要快!
安比垭连自己都不相信,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那种归属感越来越强,占据了整颗心。
她竟然想一直这样下去,不用上岸,释放一切。
03
一直游到下午四点,安比垭还是决定回家。她依依不舍地上了岸,悄悄从后门进去,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用吹风机将头发吹干,这才窝在沙发上和奶奶一起看电视。
“干什么去了?”
安比垭看了奶奶一眼,面不改色,“没什么,就是四处转一转。”
安比垭见奶奶不再问了,松了口气。
夜晚很快到来,安比垭躺在床上却没有一点睡意。她知道自己并不是正常人,那种对于水的需要,没人可以理解。可是父亲为什么不告诉她一切呢?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安比垭越想越烦,难以入睡。胳膊似乎被蚊子叮咬了,有些痒。她烦躁地挠了挠,却越挠越痒,接着不仅是胳膊,还有双腿都痛痒难耐。
打开灯一看,可把她给吓了一跳。她浑身上下仿佛插满了碎玻璃,摸上去十分扎手,仔细一看,这不就是小小的鱼鳞吗!
安比垭有些害怕了,她早该听父亲的话,不要下水。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她该怎么办?
她深呼吸几口,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穿上衣服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她刚才莫名地想起了那个跳崖的女子,那双满是忧愁的眼睛。她感觉有什么在指引着她,让她回到了小河边。
她刚到河边,一个脑袋露出水面,明眸皓齿,果然是那个神秘女子!
“我们认识,对不对?”安比垭激动地问道,这一年来,她无法弄清楚那个牵引着她的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如今看来,定与这个女子有关。
那女子温柔地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你是谁?”
她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带笑的眸子望着她,须臾才道:“下来吧,你属于这里。”
安比垭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女子却潜入水里游了起来,速度极快。
安比垭不得已只好跟上,双腿用力,双臂张张合合,去追赶女子,可是她总追不上。每当安比垭快要赶上女子时,那位女子就开始加速,又将她甩开一大截。
很快,安比垭就有些累了,不停地加速致使体力快要达到极限。
就在安比垭想要放弃追赶时,女子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你还是太慢了。”
安比垭憋气憋了十几分钟,脸都红了,刚想呼吸就吸入了一肚子水,惊得她急忙将嘴闭住,只是快要坚持不住了。
“跟我来,带你去有空气的地方。”女子说着便拉着她向前游去。
安比垭感觉那女子的手又黏又滑,拉着她的手难受极了。幸好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安比垭急忙抽回自己地手,自己向上游去,露出水面狠狠地吸了口气,这才感觉好多了。
“我叫安比纱,这里是我们取矿石的地方。”女子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淡淡说道。
安比垭抬头看去,头顶上方那些颜色艳丽的东西果真是矿石。
“比纱,你能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生物?”
“你是人鱼和人的结合体,我也是。”
04
后来,安比垭知道了安比纱原来是她的姐姐。只是她与她不同。
安比纱并没有人鱼有力的尾巴,却有人鱼的皮肤,耳朵后面还有两个小小的鳃。她不能在岸上待太久,所以就被母亲带了回来,而我,自然就跟了父亲生活在岸上。
“我可以……看看母亲吗?”
安比纱摇摇头,“人鱼和人是不能相恋的,我们的母亲,已经被人鱼王处死了。”
安比垭全身僵硬,只感觉内心深处有什么碎了,碎得彻底,“那……姐姐你呢?”
安比纱苦笑一声,抬头望着彩色矿石,酝酿了一番才道:“我啊,居无定所,四处流浪呗,毕竟,我可是个怪胎,没有尾巴,那些人鱼们都不肯接纳我呢。”
接下来是一片沉默,谁也没有再说话。安比垭看着姐姐,想要安慰安慰她,却感觉嘴里太过苦涩,让她说不出话。
“你放心,姐姐。以后我会常来看你陪你的。”
安比纱突然轻笑一声,“小妹,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瞧你,也和我一样成了怪胎了,哈哈,不过我是水里的,你是岸上的。”
她眉眼弯弯,巧妙地掩饰了眼里的那抹哀伤,但安比垭还是感受到了。
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沉重的默,压得人喘不过气。
许久许久,安比纱打破了沉默,“这些年来,我在海里一个亲人都没有,我总会想到你还有父亲,想看看你们,可是父亲不让你靠近水,不得已,我只能装作跳崖人引你与我相认。
“但我没想到的是……你会变成这样。原来父亲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让你拥有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生活。我却破坏了一切。妹妹,我已经向女巫讨来了一颗灵药,可以让你恢复正常的……我只求,你可以不怪我。”
安比垭急忙摇摇头,“才不是,即使没有你,我还是会下水的。”
“快吃了吧,这样你就可以拥有一个完美的人生了。”
比纱眉目间突然闪过一丝复杂,但还是让比垭捕捉到了。“姐姐,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
05
原来,除了这药丸,还需姐姐的生命来使她身上的鱼鳞消失,变回一个正常的陆地人。
安比垭说什么也不同意,但力气到底不比姐姐大,三下两下就被比纱强硬地将药丸喂进了嘴里。
“不要——”安比垭两行清泪流下,试图抓她的手竟什么都触不到,姐姐正在消失。
“我想,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吧。”
06
安比垭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家里的沙发上,身上的鱼鳞都不见了,除了脚踝。
“醒了?”一个深沉的声音说道,安比垭抬头看去,只见父亲一脸疲惫,皱纹似乎多了些。
安比垭没有回答他,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他瞒了她十几年,她怪他。可是,他又是她的父亲……
人鱼和人真的不该相恋啊,若父亲和母亲没有相恋,她和姐姐也不会如此。
安比垭摸着脚踝上没有消失的两片鱼鳞,淡淡一笑,罢了,姐姐若在,应该也不会怪父亲的吧。
这两片鱼鳞,将让她一直记得,父亲和母亲曾相爱过,诞下了安比纱和安比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