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孤独的命运

                一 旺盛的生命本能

乱伦关系,在每代都有。第一代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和乌苏拉是表兄妹结婚,他们生育了两个男孩一个女孩,收养了一个女孩。他们的大儿子霍塞•阿卡迪奥的儿子霍塞•阿卡迪奥和他们的二儿子奥雷良诺•布恩地亚的儿子奥雷良诺•霍塞同为一个母亲,都是庇拉•特内拉。蕾蓓卡和阿玛兰妲同时爱上钢琴师,姐妹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蕾蓓卡虽则后来和霍塞•阿卡迪奥成家但又偷偷爱着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他们家的第三代奥雷良诺•霍塞一直和带大他的姑姑阿玛兰妲有着混乱的关系,几乎在乱伦的边缘游走,霍塞•阿卡迪奥结婚,为这个家族诞生了第四代,双生子一对和姑娘一个。双生子为奥雷良诺第二和阿卡迪亚第二,这两兄弟在好长的时间里都和同一个女人保持着情人的关系,后来,奥雷良诺第二结婚,有了后代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这个家族现在延续到第五代。第五代的霍塞•阿卡迪奥却到死都思念着把他带大的太姑婆阿玛兰妲,梅梅为这个家族添丁加口了,于是,第六代来到这个世界上,虽然根本不受欢迎。第六代的奥雷良诺•布恩迪亚和小姨阿玛兰妲•乌苏拉乱伦生下了这个有着百年历史家族的最后一位子嗣,取名为奥雷良诺,这就是这个家族的第七代。每一代都有混乱的男女关系,兄弟同享一个女人,也会和家里的长辈如姑姑姑婆小姨有近乎乱伦的情感,女人会爱恋自己的兄弟自己的侄子和小辈。

每一代也有这样的人,或致力钻研,或喜欢冒险,或愿意冥思苦想,等等。霍塞•阿卡迪奥•布恩迪亚带领族人建立村落,对新奇的事物有强烈的探究精神,日夜观察星辰等等,在炼金室里捣鼓炼金,最后丧失现实感,成为一个疯老头被绑在栗树底下风吹雨淋日晒的。奥雷良诺•布恩迪亚有非同一般的军事才能和领导能力,带领着起义军,东征西战,过着险象环生的生活,最后和政府军讲和,然后,终日在炼金室里做小金鱼打发老年,不关心世事,不问余生,成为被大家遗忘的老头。阿卡迪奥第二亲身经历了大屠杀,死里逃生,从此生活在炼金室里,足不出户,研究墨尔基阿德斯的手稿。而梅梅的私生子奥雷良诺有百科全书式的知识储藏,整日专研手稿,最终是他破解了密码,知道了家族百年的历史,却再也走不出这间屋子,他和马贡多的历史一起消失在飓风中。

无论是热衷乱伦还是做科研去冒险等等,都是生命力旺盛的表现,说明这个家族始终携带着霍塞•阿卡迪奥•布恩迪亚和乌苏拉的基因,没有变异,都精力充沛,压抑不住,或是用在情欲这儿,或是用在冒险那块,总之,看起来,他们足够有力,不是孱弱的人类,不会恐惧也学不会认命与低头。

          二反思旺盛的生命本能

事实是,这个家族百年间就颓废而支离破碎被消尸灭迹。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们的基因,犹一枚刻在眉间的圣灰十字,是祝福也是诅咒,他们不能逃脱基因的控制。

问题可以从另一个层面开始分析。

阿玛兰妲•乌苏拉例外,这个家族的所有女性都不会爱别人。俏姑娘雷梅苔丝,她女性的诱惑有致死的气息,每一个爱她的都命死横祸。争男朋友,阿玛兰妲和蕾蓓卡两人之间你死我活的,然阿玛兰妲得到了她梦想中的男人,又毫不犹豫地拒绝对方,使他自杀身亡,后和他哥的战友恋爱,又是在别人最柔情似水时拒绝别人,她的行为简直等同在悬崖边推人一把。她的爱从来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和心中,要爱就不顾一切的要得到,不爱就没有任何怜惜之情地拒绝。

《红楼梦》中的女性都不会这样,晴雯自己生病了,也挣扎着补孔雀裘,就是怕贾宝玉有麻烦,王夫人把她赶出怡红院,她也不愿意说出袭人与贾宝玉有染,她不愿意告发他人而自保。怡红院,这是她以为可以一生一世的地方,虽然梦是破了,她仍愿生活在那里的他是快乐的,她不会做任何破坏的举动,她以死保住了贾宝玉的女儿国。贾宝玉为之作歌,伤痛不已。这是晴雯对贾宝玉的情义。不仅让他看到女儿的美,也让他成熟,因为她之所做触动他的灵魂,他才能不对美只有薛蟠式的占有欲,也才具有了欣赏美的能力,他才不再是皮肤滥淫之物,而是一个有高级趣味的人。这是爱的馈赠。

反观布恩迪亚家族的女性,难有晴雯这样的女性。雷梅苔丝好像是美的诅咒,谁只要爱上她对她动情,谁就接到了死亡通知单,被马撞死从房梁上摔死,都是不得好死。问题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带来的灾难,多无辜的她,最终随风飞到天尽头,这可不是林黛玉的诗句愿奴肋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林黛玉的诗句动人哀婉,一颗心,不忍花被世间玷污,尽对花不舍。而雷梅苔丝与床单伴飞,对人间可没有任何留恋之情,因为她从来也没有爱过任何人,她的美给予别人的是痛苦的折磨是欲望的骚动是飞来的横祸。不可以媲美晴雯。

如此可知,晴雯的美与爱升华了欲望清除了丑恶,才对贾宝玉这浊玉有醍醐灌顶的作用。而雷梅苔丝阿玛兰妲,她们的美她们的爱,其实只是本能,一种原生态的生命状态而已,因而,她们不配说爱与美。警卫队长对她说我正在为你而死。这是为爱而痛苦的灵魂的乞求,充满了无助,渴望得到怜惜。雷梅苔丝根本不理解这句话所意味着的深情,她的反应是,难道我是绞肠痧吗。她这句话真是无知,她只能理解疾病带来痛苦却不了解爱给人的痛苦更甚。且这句玩笑话是非常冷酷的,是他自己自作自受,自寻死路而已。一种彻底撇清的路人姿态,与我何干。雷梅苔丝这种处理事情的方法可是得到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的赞扬,觉得她很有智慧。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种对待别人痛苦的嘲讽态度是多么残酷无情,践踏了对方的心还怪他轻浮多事。雷梅苔丝,她得到了无数男性的钟情,却不能理解他们的痛苦,也不能体验到别人承受的痛苦是多么巨大。她的美给男性带来的不是愉悦与美感而是致死的万却不复的命运,当然是这美有毒,杀气腾腾的,爱上她的男人都死于非命。那么多因爱她而死的男人都没有让她的心痛,都没有震动她的心,这到底是怎样的一颗心,才可以这样无情,能冷酷到无法想象的地步,就是他们死了还在受她的气味的折磨直至永恒。问题就在她没有人这颗七情六欲的心,她的心是寂灭之地,春风勿到,鲜花不开,就是狂风怒吼也不会有波澜起伏,徒有倾城之貌而已。她从娘肚子里就不会沾染弊端陋习。她把爱恨情仇都看成令人作呕的事情,没有尘埃的心也就不会折射爱恨的光芒。于是,她就真是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说的,是从二十年战争走出来的,不会为人世感动,不屑人世的风风雨雨,人世男人的多情从来没有打动过她,她的怀抱不会为任何人张开,她没有慈悲对这个世界。铁树会开花,俏姑娘雷梅苔丝不会,她的美没有闪耀人间没有温暖人心,她的美带来的是惊恐与死亡。这种对人的作贱能力,让衣冠楚楚的最后堕落为衣裳褴褛的,让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死亡,她与生俱有,只能说她属于人的智慧从来没有觉醒,否则,她睁开眼,看到自己的存在对男性就是恒久的折磨,看到自己就是他人痛苦与死亡的根源,怎会有活下去的勇气,绝对会忏悔自己的罪孽会赎罪会爱这个人世,犹如佛陀,看人世的苦发愿要救苦救难。可惜,到她离开这个世界,她也仍然是她,有着传奇般美貌的巨婴,一切行为本能做主,从来没有长大成熟可以体验人世的辛酸苦楚,不懂得爱上她的男人的绝望,对自己带来的死亡劫难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有不可饶恕的罪,所以,她是一个不可救药的爱的白痴和美的白痴,对爱与美的美好一无所知,也不知道罪与恶的丑陋。这个家族不配说爱与美的何止一个俏姑娘,阿玛兰妲等等亦复如是。一切都凭本能行事,不能挣脱基因的控制,无论是行为还是心灵,不懂得爱与美,蛮荒又野蛮。强大的本能力量为这个家族铸造了如铁的栅栏,这是他们无法跨越的,被永远隔绝在爱与美之外,永远不懂得爱与美价值之高贵绝伦。夏虫不可语冰,这注定了是个没有希望的家族,与伟大绝缘。

如是可知,布恩迪亚家族里的乱伦关系中没有爱之情愫,虽然表现得那么热烈,其实是没有灵魂心灵的。没有对爱与美的渴望,仅仅只有本能的情欲,他们的心灵没有为爱受过苦灵魂没有被放在爱里煎熬,这种乱伦关系缺乏儿女私情的美感与诗意。如此,他们写不出诗,也流不出眼泪,当面对爱时,他们要么烧烤自己的肉体,要么消灭别人的肉体,要么在对道德伦理吐唾沫。

蕾蓓卡喜欢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时,她的举动是杀死自己的丈夫然后永远地闭门不出,她对他的爱是恶狠狠的,沾着他亲兄弟也是她丈夫的血,人伦在她举起枪时就成为狗屎不值一提,好像她杀死的只是一只狗,而自己成为沾满鲜血的杀人犯,这是她为爱奉献的礼物,赤裸而罪恶。她为爱所做的一切事情,没有温暖她所爱的人,也没有让自己置身幸福的光明里,而是站在人性的对立面与世界为敌,残暴而黑暗。奥雷良诺•霍塞和自己的姑姑互相玩勾引引诱的游戏。始作俑者是阿玛兰妲,自己的寂寞让她不由自主地沦陷在不可告人的关系里。她的秘密的热情给奥雷良诺•霍塞造成紊乱的价值观,不知道家庭伦理为何物,对神圣的东西没有敬畏之心,一副为所欲为的蠢猪模样。这真是作孽,长辈没有长辈的样子,小辈自然就越发胡作非为,一起坠落深渊。请问这个家族怎样能走上康庄大道,行为里没有价值尺度,蒙昧的心灵不能发出照耀的光。在这些乱伦关系中,充满了荷尔蒙和血腥的味道,他们真就是没有人性的冰冷的文字存在者,永不会在这样丑陋的与爱和美隔绝的环境中感到窒息。爱的神话在此遭到无情的冷嘲热讽。

因此,乱伦在此意味着这个家族没有升华本能的能力。弗洛伊德的观点具体为文明的诞生标志就是乱伦禁忌,原始的情欲能量必须被压抑升华为爱为歌为崇高的一切所用,能量须为家庭为国家所用,而不是消耗在直接的满足中。布恩迪亚家族他们的能量从来都是寻找直接的目标满足,没有压抑与升华,他们也就不懂得爱与美与歌,这世间美好的一切与他们无缘。他们处在史前文明,有着旺盛的生命本能,心灵却是蛮荒如不毛之地。

热衷冒险科研等亦是生命本能的表现。中国人说时不我待,说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无非想建功立业造福子孙后代,中国人是有他们的价值追求和坚持的。康德也说过,让人肃然起敬的是,头顶上的星空,还有心中的道德律。人是伦理的存在者,是一种追求意义的存在者,不能随心所欲的行为,而布恩迪亚家族的冒险者,都是本能的行动者,他们的行为绝对忠诚自己的本能,他们的生命活动完全盲目冲动,就像漫过大坝的水毫无目的地泛滥。本来,他们开疆拓土,人生的壮丽可以比肩保尔•柯察金,但是,他们永远不可能成为他那样的人物,顶天立地,因为他们是一群生猛的动物,空有一身天才,却没有对人生的觉悟,没有对价值的信仰,没有积攒生命的所有为一个崇高的目的奋斗。他们也就不可能成为一个伦理的人,一个自由的人,也就不可能过着有意义的人生。他们始终都被本能枷锁而匍匐在地,没有展现人的勇气人的精神人的形象。

奥雷良诺•布恩迪亚,行军打仗,九死一生,最后说,我是为了傲气打仗。上校也算是威名赫赫,还是遵从本能行为,不能把本能压抑升华到为人的尊严人民的幸福这等文明所赞赏的价值而战。他浪费了自己的天才,什么都没有改变。上校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战,而阿卡迪奥第二还和梅梅的私生子奥雷良诺都研究羊皮纸上的文字,也并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何在,仅仅是一种本能。不知为何而战,不知为何而埋头苦读,不去追问做事的意义活着的真谛,却全身沉浸在金鱼的制作中在密码的研读中,好不可惜地费掷他们的生命,专注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任凭家族衰败也漠不关心,根本不把自己的活动与家族的命运和未来紧密结合,为它拼搏和奋斗。他们做事,没有百年大计,都顺从的是自己的天赋异禀,而不为立德立言立功,不为理想情怀梦想。

这与贾宝玉的人生完全不同。贾宝玉让林黛玉伤心,金钏儿也因他的调笑行为跳井,可是,他终究还是开了窍,说,我情愿为他们死了也是值得的。也就是说,贾宝玉经历了这么多人事,他也祸害了别人,也让人伤心,也被别人不屑一顾,他还是长大了,懂得一个女孩子眼泪的珍贵,懂得一个女孩子划蔷的深情,懂得自己一生所求为何,从此,他对这个世界有了分别之心,也有了一个我的意识,他不会走父亲为他规划的路,也不会与薛蟠同流合污,因为他是有理想的人,他是一个有了觉悟的人,知道自己所爱所求,不是一个碌碌为无的庸俗之辈,没有猪油蒙了心,他是有一颗清醒的灵魂的。但是布恩迪亚家族的这些男性,何曾如贾宝玉这般求索,不怕痛苦不怕误会不怕成为天下的笑话也不怕站在天下的对立面,只为求得生之意义,布恩迪亚家族的男子没有一个比得上贾宝玉的,他们在世界上到处冲撞,不为理想不为寻找心中的梦,只是如无头苍蝇,盲目而已,灵魂永远在沉睡,一切外在的经历都没有办法让他们的内在觉悟,因此一旦受到外在的打击,他们就沉沦到底,与孤独苟合了。

这与保尔•柯察金的人生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保尔•柯察金的人生辉煌,展现了一个人该有的样子,神圣的使命感不顾万难的气魄,而上校而布恩迪亚家族的子孙,怎可与之相比,他们没有胆魄对抗命运的磨难,没有勇气与神秘力量做肉搏,生命对他们就是一种负担。他们,就是尼采所说的虫豸,而不是超人,人的理想形象,但保尔•柯察金就是。

这个家族完全被本能活动支配,只有狂热的情欲,没有爱情,只有盲目的冒险,没有矢志不渝的追求。他们只配这样的命运:命中注定要一百年处于孤独的世家决不会有出现在世上的第二次机会。本来一个百年世家,能够有可歌可泣的爱情惊天动地的牺牲呕心沥血的传奇波澜壮阔的史诗,可惜,他们的心与灵魂不能够爱也没法领悟到美不知道善,更不能区分美丑善恶,因而消失才是他们注定的结局,同情惋惜赞美的歌从不会为他们而唱。他们辜负了自己。

                        三结语

作者以艺术的方式,通过《百年孤独》这个家族的百年命运,试图思考拉丁美洲孤独的深层原因。拉丁美洲,这块没落的大洲,孤立在世界之外也被世界孤立,原因恰在它自身。的确,这块大洲的人民生命旺盛,也勤劳也勇敢,但致命的是,这块大洲的人民的行为所遵行的标准是被世界所唾弃的,情欲里没有爱情动人的旋律,冒险行动中没有深沉的智慧,感动世界的价值观,在他们的行动中是找不到的,他们凭蛮力行动,受生命本能的驱使,与伦理的崇高性无关。

百年间,这个家族不断繁衍子孙满堂,可是所有的生老病死的人生磨难对他们都是枉然。他们沉浸在小金鱼的制作中专心在裹尸布的编织里,逃避迫面而来的问题,不与命运做殊死的搏斗,不去对生命负责不去为家族做担当,没有觉悟到人之为人的根本。他们的生命活动显得没有任何意义,简直就是向死而生,难见文明推崇的价值与智慧。他们没有活出人的模样。空费百年,终究一场徒劳。

诚如书言:这座镜子城……将被飓风刮走,并将从人们的记忆中完全消失,这手稿上所写的事情过去不曾,将来也永远不会重复……因为这是人类文明的耻辱。一个家族百年间,没有创造出被世间敬仰的价值观,也没有对真善美的意识,他们的人生他们的行为,没有弗洛伊德所谓的压抑升华,也没有康德的道德律,也没有孔孟的仁义道德,远离人类文明,离大写的人字差距遥远。永远没有光照耀的人生,永远不能产生光的心灵,就只配这样的命运,就只能被黑暗吞噬被文明唾弃与不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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