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古怪的驼队壁画

“可汗的一臂之力，”玉机的嗓音忽然变得顿挫铿锵，“可汗的人马若能在我等起事后的两日内，忽然出现于沙州玉门关以北，自北面钳制住青海道吐谷浑之地的苏定方军。便是为我等解了后顾之忧矣。”

乌质勒眉梢耸了耸，“便是那个打垮了西突厥汗国的苏定方？”

“正是。他方自高句丽班师回朝，又被调往青海防备吐蕃。”

“苏定方是你们唐家最善战之人，不世出的将星。你欲使突骑施的勇士们与唐家最强的军队决战么？”

“可汗不必与苏定方交锋，可汗只需纵轻骑寇略瓜、沙一带。苏定方必然分兵来拒，可汗避其锋芒，或将其北引。只需令苏定方无法全力尽速自大雪山一侧从后追袭我军，便是大功告成。”

“你们的凉州军，几日可至长安？”

“日夜兼行，不出十日。此事只在速取！”

“何时举事？”

“便在三日后。”玉机一字一顿道。

※※※

白杨树树干两侧，枝桠斜斜向上，竟是出奇齐整，如斜上的阶梯，应是经人工修剪而出，却遮掩于渐渐泛黄的浓密枝叶下，颇难辨出。李天水此时便坐在树梢下的第三根枝头上，看着身下的树干，白色树干上有一条淡淡的血迹，似是由衣物擦上，看去甚是新鲜。李天水伤口中的血还未渗出衣袍外。

只有一种可能。萧钧已从这棵树上爬了过去，跃入了拱洞中。

洞口距枝杈只有三四尺，李天水静静地等了片刻。洞内不再有人声传来，周遭一片寂静。他皱了皱眉，慢慢蹲伏在了那根枝杈上，两腿一弹，如猱猿一般纵身自枝头跃起，跃入了拱洞。

李天水的身躯落入洞口三步内。洞内颇为平整。枝叶亦挡住了晨曦，只有点点光亮自缝隙中透入，故而洞口甚是昏暗。李天水发现洞内颇深，向内仿佛通了一条长长的甬道。像是有人生生在这峭壁中，凿出了一个深洞，却凿得颇为精细。他听说过在天山峭壁间有宝货藏匿的传闻，但这应该不是一处藏宝洞，至少不是一处普通藏宝洞。藏宝洞并不需要开凿得这般平整，洞口边缘亦不需要刻上一圈联珠飞鸟纹。李天水见过这样的纹饰，是在大阿萨堡的拱门门廊外。纹饰顶端，是两只振翅欲起的飞鸟浮雕，鸟喙上各叼着一根短木，粗细刚好一握。李天水一伸手，摘下一根短木，又自蹀躞带中取出火石砺石，扬手一划，火星一闪，短木便燃成了一根火把。焰光甚亮，映出了十余步外。李天水看见甬道渐渐向右侧拐去，却不见尽头。眼角却忽然闪出艳色。他转眼看去，原来两侧墙上，却是铺满了壁画。

是两列西域驼队，每一侧皆有二三十胡商，七八头骆驼组成，骆驼背上却既无货箱、亦无束丝包裹，只是皆驮着一盆熊熊燃烧的火焰。两侧胡人多是商贾装束，或坐或立，面目各异，神情却俱是极虔敬地面向前方甬道深处，有几人跪伏在地，仿佛在祈福或是祝祷。

不知为何，李天水忽然觉得这壁画有些怪异。他执着火，向甬道深处缓缓走了进去。行过十五六步后，甬道便将右拐。李天水忽然停了步，两侧壁画上的商队已到了头，火光下现出两侧立于最前端的萨宝头人。那两人一人穿红一人着黑，俱是联珠纹翻领长袍，脚蹬高马靴，头戴幞巾胡帽。左壁上的萨宝略矮胖些，右侧的萨宝则更瘦长些，俱是中年模样，身前亦跪伏着一头驮着炭火的骆驼。二人便凝立于骆驼边，略躬了腰，状貌极是恭诚，双手各执了一匹长方丝缎，丝缎看去平滑柔顺，那二人却将丝缎置于炭火之上，那名贵的丝绸仿佛将立时化为灰烬。

李天水凝了眉，将火把凑近，向着这两侧古怪的壁画细细看去，脸色渐渐有些变了。他发现绘在右侧壁上的瘦长胡人，竟有几分像是他的一个故人。他凑近盯了片刻，便见壁画上的人物眉目神情极是生动，看去正像他阿塔的至友——安菩伯伯！

“天山中段的这处秘密祭祠，教众已经营了数百年，只为东来西往的粟特商队们奉火祈福。”

他又想起了昨夜在山泉边听到的苍老嗓音。他心跳越来越重，撞击着胸膛，手心湿透了。是一种暗含着兴奋的紧张感。他也许快要见到安伯了，他希望能赶在萧钧之前！

火光又映上了左侧石壁。他忽然发现左壁上的矮胖胡人，眉眼亦是似曾相识，一时却难忆起，正待细思，洞外的枝叶忽然“哗哗”作响。有人来了！

李天水急呼出一口气，熄灭了火焰。一旋身，右拐闪入那甬道弯折后。

右折后甬道更窄，却并不太长。背后的日光已完全隐去，前方却亮起了火光。李天水看见甬道尽头有一片拱形阴影，仿佛又是个门洞。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听去是两个人，背后仿佛越来越亮。李天水无处可藏，只能向前头光亮处疾行。尽头果然又是个拱形洞门，至洞门口，李天水将目光探了进去。洞门后是个石室，四四方方的石室，并不太大，长宽各二十余步。石室正中跪伏着一头石雕骆驼，双峰间的火焰碗中正燃着一团火。火光便是自驼峰间透出来。石室自山腹中凿出，地上铺了一层洁白的毛毯，四壁极素净平整，不见一处雕饰。骆驼背后的石壁上，挂毯一般挂一匹丝布，五六尺长，两三尺宽，洁白如雪。有一人背对着拱洞，正端坐在一个石凳上，背脊挺拔健壮，颇似阿罗撼。他背上斜斜挂了一张劲弓，一柄长枪，但看去却绝不是萧钧。李天水皱了眉，他心头有些发悸，危险已离得很近，但是在哪里呢？他忽然想起了阿萨堡底下那个血腥的火坛，急忙甩了甩头。

步履声越来越近了。容不得李天水多想，双脚已踏上了拱洞边的石雕联珠纹，石纹突出，他眨眼已接近了拱顶。一探臂，握住了突出于拱顶正中一个石雕有翼神兽，随着背脊贴上拱顶石壁，脚跟踏住最上端的蔓叶浮雕，整个人便斜斜挂在了那拱门上方。

脚步声转了过来，光亮亦随之转了进来。李天水屏住了呼吸，他的手心有些湿润，已快将握不住那神兽的双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