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新伤
凤九与东华录婚媒簿子已有些时日了，这一日还是二人成婚以来凤九第一次朝东华发脾气。
凤九向来是娇憨软糯的性子，况且心胸豁达、不拘小节，颇有侠义之风。所以寻常事上即便有谁与她意见相左，或是不合她意的事，她也很少计较。东华很欣赏她这一点，不似其它女子那样显得小家子气。
再者，这些日子二人蜜里调油，东华变着花样带凤九玩乐，天上地下六界都游了个遍，也是一件十分耗体力的事，每日夜间回到碧海苍灵凤九，总是脑袋刚一沾枕头就进入了梦乡，以至于心胸豁达、不拘小节的凤九压根儿没机会发现心机深沉的东华竟有事瞒着她。
凤九气呼呼的双手插着腰在石宫里踱来踱去。东华帝君依旧紫衣银发，一身清华高贵的姿态站在一旁。偶尔凤九一脸怒气地从他跟前踱过去，他也曾犹豫地伸出手，打算拦一拦她，向她服个软、讨个饶。但终究一身高高在上的架子有些放不下来，每每刚纠结着抬起手，凤九已然愤愤地踱了几步出去，害得东华只得又将手收回到广袖中紧紧地握着，目测着凤九与他之间的距离，以期下一次能一把将她拦着，好好哄一哄她。
然而凤九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站在了与他相隔一丈之外的两级台阶上，从高度上正好与他对视。“你……你，你这种事怎么能不告诉我？”凤九气得不轻，双肩微微发抖。
东华原本想哄哄她，可话一出口，又变了味道：“这些日子天天与你四处游玩，哪有功夫想起这个来？你这些天不也顾不上其它事吗？”
凤九登时火大了：“你……你……你还强词夺理。”凤九眼神朝他后面的软榻一瞟，怒道：“你给我到榻上坐好！”
东华自认识凤九以来，从未见过她发脾气。今天这一遭还真是让他见了世面。只是她声音柔软甜糯，生气吼他也丝毫不具威慑力。他的帝后，无处不美，生起气来也这么好看。东华不露声色，心里却喜滋滋的，十分配合凤九的指示，转身坐到榻上。
“说，你究竟错了没有？”凤九此时居高临下，以为在气势上能压住她夫君一头。
东华舒适地将身子靠在软榻上，单手支腮，眉眼含笑地望着凤九说道：“本君年纪大了，偶尔忘东忘西的也实属正常。你若将此事归咎于本君，也忒狠心了些。”
凤九的心被东华一句“年纪大了”狠狠地扯了一把，连带着他那些即将要被自己“控诉”出口的罪状，一下子将刚才心头的怒火浇熄了一多半：“归根究底是你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东华半靠在那里，表情更加柔和了几分：“不过是擦破了皮，一些不起眼的皮外伤罢了。你又何故动这么大火气？气坏了身子得不偿失。”
凤九没再生气，反而极其平静，声音低低地问道：“东华，你一直就觉得我傻，好欺负是不是？所以你什么事都瞒着我，不让我知道。”
东华本是抱着与凤九逗趣的心态，并没有以为凤九会多认真地计较此事。然而见凤九第一次这样淡然地与他说话，还有这种他看不懂的神情，东华不免有些慌了：“九儿，你真的冤枉本君了……”原本想装无辜博凤九同情的心思霎时全不见了。
“那明明是一道新伤，伤痕未愈，你还要骗我说是当初在梵音谷被女妖所伤，你真当我是个傻子吗？”凤九眼神有些悲怆，神情颇为凝重。这让东华没来由地心口那道疤痕处猛然一阵抽痛。“若非我昨晚被噩梦惊醒，发现了你不在我身边，你恐怕会一直对我隐瞒下去吧。”
东华无言以对，他原本以为凤九不拘小节，这些微不足道的事她必不会追根究底，没成想终是被她发现了。
“想来这些日子每到夜间，你都像昨晚那样偷偷背着我去别的屋子里打坐疗伤吧……”凤九说话有些哽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东华看在眼中心头万分不舍，忙要起身上前安慰。凤九已抢先一步上前轻轻按住了东华的手臂说道：“你心口上有伤，便坐在这里不要动了吧。”说着，眼角一滴眼泪顺着腮边滑落。
东华见她落泪，心里更加慌乱，抬手用袖子笨拙又小心地将她腮边的泪痕擦掉：“你不要哭……你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东华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声音亦有些沙哑，替她擦眼泪的手竟有些颤抖。
凤九将他抚在自己脸颊上的手轻轻移开，眼泪却依旧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顺着眼角滑落。东华还想强撑着再开口说些安慰她、逗她开心的话，可张了张口喉头却想堵了一团棉花一样。
凤九抹了抹眼泪，抬手扯掉他的腰带、掀开他的外衫，又伸手向他喉结处，将系得严严实实的白玉纽扣从上到下解开，最后是亵衣，一层一层解开，摊在凤九面前的除了大大小小陈年旧伤痕之外，还有一道伤疤刚掉了血痂，露着粉红色新肉，贯穿了心口在那里狰狞着。
凤九泪眼婆娑，东华紧紧的盯着她，既不敢抬手帮她擦眼泪，又不敢擅自挪动身体，唯恐她哭得更厉害。
凤九从袖中摸出一个青玉瓶，那是折颜送给她的上好的创伤药。折颜知道她好动，喜欢打打杀杀的；又加上她一直不乖，总惹她爹拿大棍打她，致使凤九平时皮外伤不断，所以折颜一直将最好的创伤药给凤九带在身旁，以备不时之需。只是能掐会算的折颜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精心炼制的创伤药有朝一日会用在天下无敌的东华帝君身上吧。
凤九将那瓶中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东华心口处的那道伤疤上，又轻轻的在上面吹一吹，顿时清凉舒润的感觉替代了原有的抽痛：“这是折颜最好的创伤药，有了这个没几日你的伤疤就能愈合如初……”话至此处，凤九又一次哽住：“只是，你这伤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依旧不肯对我说吗？”
“我……”东华开口，犹豫着要不要说，如果说，要怎样说才不至于吓着她。反复纠结，实情终是说不出口：“这……不过是意外划伤的……”
凤九含泪垂眸看了眼手上的朱红琉璃戒指，轻叹道：“若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应该是将我那日在山坡上说的玩笑话当了真……”凤九有些哽咽，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东华的手背上，眼泪的温度有些灼痛了他的手背。东华手轻颤了一下，没有挪开。
凤九见东华默不作声，更加伤感：“你是个聪明人，明知道我那日所说的不过是玩笑话，为何要当真？！你明知道我将你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你还要做出这种事来让我难过，让我伤心……”凤九泣不成声。
东华眼中也隐隐有泪，一把将凤九紧紧抱在怀中：“这些事于我来说不算什么，过些日子就好了。而你……在感情上，与你相比我却一直没有你勇敢，始终在自欺欺人、畏首畏尾。
当日你为了将我的名字刻回三生石，拿苍何斩掉一条狐尾，你所受的痛堪比剜心之痛，我却没办法为你分担半分……若水之战，你为了护我周全连命都豁出去了，你可知那时我心有多痛？……
我日日与你在一处，对你说的那些表白心迹的话都是真的……你说凡界有剖心明志的说法，我觉得这样做就能使你信我，也未尝不可。如今你是否能明白，你有多喜欢我，我就有多喜欢你。对你这份心意，从来没半分是假的。”
凤九柔婉地依在东华怀中，心中满是感动：“人人都道东华帝君具造化乾坤之功，怀经天纬地之才，没成想在男女感情一事上竟这样傻气。”
东华帝君亲了亲凤九额头上的凤尾花挑眉笑道：“我只有傻里傻气的，才配作傻狐狸的夫君。”
才抛开让人忧伤的话题转眼就被东华打趣，凤九登时红了脸，抡起粉拳要往他胸口上捶，却在看到那道伤口生生住了手。凤九挣扎着从他臂弯里爬起来，小心地将那伤口包扎上，又替他一层一层地穿好衣服，仍是不大放心地嘱咐道：“你既已与我成亲，便要与我长长久久地过一辈子，日后切不可再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来。如若再往身上多添一道伤疤，我必不会轻易饶了你。我这话不是说着玩儿的，你可要记在心里。”
东华由着她将腰带扣好，将她拉在身前抱着：“我怎敢不听你的话？虽然录了婚媒簿子，但你还未带我回青丘去拜见你爹娘，也未曾昭告天下，我这个夫君倒是很担心随时会被你扫地出门。”
凤九被东华的话一提醒，顿时打了个寒颤，脸上忙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支应道：“呵呵，这件事……倒也不急。待我先将我姥姥和六位姨娘说通再带你去拜见我爹娘也不迟。”
东华有些纳闷：“我与你的婚事除了你爷爷与你爹首肯，还要征得你姥姥和姨娘们的同意？”
凤九哂笑着从东华的怀中退开：“我姥姥对我们择夫婿自有一套标准，严苛的很。”
东华坐直了身子望着伫立在窗边有些局促不安的凤九追问道：“也就是说，本君作你的夫婿，在你姥姥眼中并不合称？”
凤九垂着头思量片刻，默默地点了点头。
首发于2018-07-06
修改于2019-06-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