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晚饭以后叶三娘伸着懒腰从楼上走下来:“子安呐,张日龙下午又来蹭吃蹭喝了?”
我一边摆着碗筷一边应道:“哎!”
叶三娘坐下:“以后他再来给他点留着喂狗的点心吃就行,一个龟公,吃什么桂花糕,糟蹋东西……”
我点头:“哎,记得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把张日龙的事跟叶三娘讲了一遍,讲完以后我问她:“你是怎么知道方帝快不行了的?”
叶三娘斜我一眼:“你还记得前几天我进宫去送昆布糖和醋海带吗?”
我:“记得啊……”
“那天小光子跟我说方帝已经十几天没上过早朝了,上次上早朝也是坐立不安如坐针毡,没说几句话就退朝了。”叶三娘说。
我郁闷道:“你们都知道,就没个人告诉我?合着就我是个傻子……”
第二天早晨点心刚出炉,张日龙又在外面扯着嗓子喊起来了:“刚摘的黄瓜喽,又甜又脆又好用,有了我的黄瓜,再不惦记那个负心的他~~~”
叶三娘啐了一口:“这王八蛋还改了词了,他是觉得大牢里舒服,还想进去!”
说完她看着我:“你说,肖皇妃为什么要买张日龙的黄瓜,而且还不是吃,是用?”
我一缩脖子:“姑奶奶,您少说两句吧,这人多口杂的,给哪个多嘴的听了去咱们有几颗脑袋够砍啊……”
叶三娘哼了一声:“那肖皇妃给了张日龙多少银子?”
我摇头:“他没说,不过估计也没少给吧……”
点心摆好以后,我走出去卸下门扇,等着买点心的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硬生生把我给挤回了店里……
忙碌了小半个时辰,叶三娘攥着一把瓜子,瞪了正在对面吆喝的张日龙一眼,磕开一颗瓜子,嘴唇一撅将两片瓜子皮吐了出去。
张日龙敞着怀,把毛巾往肩膀上一甩:“黄瓜喽~~~鲜甜嫩爽脆,好吃好用咯~~~~~”
一个斜眼歪嘴的二流子凑上前去:“日龙,我听说你昨儿个被侍卫大爷给抓进去了,怎么这么快就放出来了?”
“去他妈你大爷的……”张日龙斜他一眼,“那是肖皇妃要买我的黄瓜,侍卫们是为肖皇妃来采办黄瓜来了!”
二流子咧着一嘴大黄牙:“买黄瓜就买黄瓜,怎么还把卖黄瓜的给抓进去了?”
张日龙不耐烦道:“我说朱一斤你哪儿那么多废话,不买黄瓜就给我滚一边去,一会儿侍卫大人们来了听到你胡说八道准把你也给抓进去吃几天不要钱的饭!”
这朱一斤是皇城根一带最有名的无赖,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什么敲寡妇门,挖绝户坟,烟土里掺锯沫,面粉里拌石灰,就没有他办不上来的,威震京城的神捕伉俪没把这王八蛋给抓进去简直就是他们职业生涯里最大的污点。
朱一斤趁张日龙给人称黄瓜的空,弯腰抓起一根黄瓜就往嘴边递去。
还没咬到黄瓜,朱一斤就龇牙咧嘴的被踹了出去,捏着黄瓜一个狗啃屎扑在地上:“哎呦喂……”
他把黄瓜一扔,站起来转身骂道:“这哪个兔崽子活腻歪了,连朱大爷都敢……”
骂声戛然而止,带刀侍卫小头领皮笑肉不笑:“骂呀,接着骂呀……”
朱一斤点头哈腰:“军爷,军爷……”
小头领脸色一沉:“来呐,都给我带回去!”
身后的几个侍卫道一声得令,呼啦一下涌上来,将张日龙和朱一斤摁在地上。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心道这姓朱的小子算是赶上了……
侍卫们押着两人,挑着黄瓜走了,小头领却站在原地,片刻后目光如炬的朝我看过来。
我被他看得头皮一阵阵的发麻,不自觉的低下头。
小头领哼了一声,迈开步子朝我们的点心铺子走了过来。
叶三娘扯扯我的衣角:“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子安,快去倒茶……”
我:“哎!”
小头领端起茶喝了一口,舒了口气:“早就听说贵号有两位能人,老板娘做得一手好点心,伙计刘子安泡得一手好茶,果然名不虚传……”
叶三娘欠身:“军爷过奖了……”
小头领眯着眼睛点点头,随后抬起手指着我:“你,刘子安,跟我进宫一趟……”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小头领阴阳怪气道:“难道这儿还有第二个叫刘子安的?”
我:“我,我良民啊军爷……”
小头领右手按着刀柄:“怎么?我说话是不是不好使?”
我一缩脖子:“不敢不敢……”
小头领哼了一声:“那就走吧。”
帘子后面坐着一个端庄娴静的女子,虽然隔着几层帘子,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仍旧肆意撩拨着我的嗅觉。
想必这就是肖皇妃了……
“你就是刘子安?”
肖皇妃的声音温柔婉转,使得我的听觉也被她撩拨得躁动不安起来。
余公公拖着长腔:“问你话呢,怎么哑巴了?”
我哆嗦了一下:“回肖皇妃的话:小的就是刘子安!”
肖皇妃:“嗯……你父亲可是津浦刘家茶庄的刘掌柜?”
我:“正是家父……”
“我听小光子说你泡的雨花茶独一无二,这京城再找不出能和你比肩的……”
“那是光公公抬举小人……”我伏在地上,“小人的茶,小人的茶,泡得……”
我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就卡壳说不下去了……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忽然都涌了上来:
万一肖皇妃喜欢喝我泡的茶,把我留在宫中伺候她喝茶,我岂不是要被净一道身?
万一肖皇妃喝了觉得没有小光子说的那么好喝,把我和小光子一起推出去斩首怎么办……
妈的,这个死阉人,就专会到处胡说八道,你孤家寡人的被砍了也没什么,老子还有一家三十多口呢,要是来个满门抄斩,老子就在黄泉路上再给你净一次身,把你阉成鬼太监!
“泡得什么,怎么又哑巴了?”余公公又拖着长腔催促道。
我又哆嗦了一下:“小人泡……泡的茶,没,没那么好喝……”
肖皇妃:“余公公,把国师从金陵带回来的雨花茶取来。”
余公公哎了一声,转身出门。
片刻后两个小太监跟着余公公进来,一个提着西洋人进贡的暖壶,一个抱着茶叶坛子。
我深吸一口气,心下一横——不就是泡个茶嘛,老子从四岁就跟爷爷学泡茶,这普天下的茶哪个我没泡过,我可是身经百战了!
如果这肖皇妃真的是冲我的茶艺来的,我只要认真泡茶就不会有性命之虞,说不定她喝高兴了还会赏我点什么;
如果她是因为怀疑张日龙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我,想要杀我灭口的话,我就是泡出玉液琼浆也免不了一死。
想明白了这些,我心里轻松了很多。
肖皇妃慢声细气道:“别跪着了,起来吧。”
我道一声“谢皇妃”,缓缓站起身。
打开暖壶,我用手往自己脸上扇了些壶口的热气,随后摇摇头:“这水放得时间太久了,要刚烧开的泉水,用果木烧最好……”
余公公不耐烦地训斥两个小太监:“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打泉水,找果木?”
小太监放下暖壶和茶叶坛子,匆匆忙忙跑出去了。
俩小太监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但干起活来却利索的很,不到一刻钟就在宫门外的空地上烧上了水。
我准备好茶具,洗干净手对小太监说:“打开坛子……”
小太监转头去看余公公。
余公公怪声怪调道:“刘少爷叫你打开你就打开,你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坛子!”
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一撮茶叶丢进茶壶。
很快,水就烧开了,小太监提着壶就要往里面加热水。
我慌忙拦住他:“别别别!”
余公公像是看出点什么来,慢腔慢调道:“这水才烧开,难免会有水碱,先倒进保温壶里沉淀沉淀再泡茶……”
我摆手:“不用不用,就放地上就行了,不用往暖壶里倒……”
这回余公公有点看不懂了:“嗯?”
我眯着眼:“余公公,您就请好吧。”
从一默数到一百,我一只手提起烧水壶,另一只手拿起茶壶盖,一道冒着热气的水流落在茶壶里。
倒到八分满的时候我把壶盖盖回了茶壶上,冲余公公做个手势:“请……”
余公公越发的看不懂了:“怎么?这就能喝了?”
我点头:“嗯呐……”
余公公将信将疑的招呼两个小太监将那壶茶端了进去。
过了一会,肖皇妃的声音再次响起:“余公公……”
余公公拱手弯腰:“老奴在……”
肖皇妃:“上次那小光子说叶三娘家做的点心都不错,尤其是那桂花糕和醋海带,还有什么糖来着……”
“回主子,是昆布糖……”
“对,昆布糖,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起这么个拗口的名儿……”
余公公谄媚道:“主子说的是,这名儿当真拗口的很。”
“甭管拗口不拗口了,回头你去嘱咐胡总管,从下月起,这御品供奉里除了加上这雨花茶和那龟公种的大黄瓜以外,顺便也带上那叶三娘做的糕点……”
余公公满脸堆笑 :“老奴明白,是,只要桂花糕、醋海带、昆布糖还是每样都来点儿?”
“每样都来点儿吧……”
走出宫门,余公公把两锭金元宝塞到我手里:“拿好,这是肖皇妃赏你的!”
我将其中一锭揣进怀里,另一锭塞回到余公公手里:“今天还得多谢您老人家帮忙,这就算借花献佛了,您别嫌少……”
余公公哼哼了一声,千娇百媚的一笑:“你小子,上道儿……”
我拱手:“哪里哪里,公公教导有方……”
余公公眉头微蹙的看着我:“有件事,杂家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我:“您尽管问,对您,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余公公点点头:“要不就说你小子上道儿呢,小光子回来一个劲儿夸你……我想问你的个事,这泡雨花茶……”
说着他冲我抛个媚眼。
原来这老小子是想打听我泡茶的秘密,我心道你这个孽畜你快恶心死我了……
如果我不把其中的秘密告诉他,不但会得罪了他,弄丢了宫廷供奉,肖皇妃喝雨花茶喝上瘾来又喝不到正宗的,必定还会再召我进宫泡茶,这皇宫可不是我们这种平头百姓能够随随便便进出的,次数多了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拿来借题发挥的话,我这颗脑袋恐怕立刻就得搬家……
见我不说话,余公公有点不高兴:“毕竟是绝技,要是不想说就不说了吧……”
我忙道:“余公公您这说的哪里话……”
接着我就把泡雨花茶的手法告诉了他:这雨花茶绝对不能用刚开的水泡,要么不烧开,刚一冒泡就冲茶,但这样对水质的要求比较高,一般的水都会有水碱,混到茶里就会破坏品茶者的意境,最好的办法就是水烧开以后冷上片刻,等自然冷却到八成热的时候再冲茶,这样既没有水碱,口感还甘甜清洌。
告别了余公公,我一路擦着汗回到店里。
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的走进去,我看到叶三娘愁眉苦脸的坐在饭桌前,看着一桌子菜不断的叹气。
我忍不住嘿嘿一笑,叶三娘猛地抬头,看到我完好无损且满面春风的站在她面前,气得抓起桌上的一个酒盅朝我扔过来:“你这个登徒子,你好没良心,看我不打死你!”
我矮身躲过酒盅,却被里面洒出来的淋了一脸:“你,你干嘛你!”
叶三娘见我躲过酒盅,气得直跺脚:“你,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我,我以为你……”
我嬉皮笑脸:“你以为我凶多吉少了?”
吃完饭以后我正要收拾桌子,张日龙和朱一斤相互搀扶着走了进来。
叶三娘驱赶苍蝇一般的挥着手:“去去去,滚出去!”
张日龙勉强一笑:“老板娘,您就可怜可怜我们这对难兄难弟吧……”
看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张日龙和朱一斤,叶三娘冷笑:“怎么,今天又为什么挨打?”
朱一斤指指桌上的剩菜剩饭:“这还有人吃吗?我看子安都要收拾桌子了……”
我忍不住乐了:“准备收拾收拾喂狗呢……”
张日龙哭丧着脸:“你别这么说我们呀,我们哥俩刚从宫里被上了大刑……”
看着两个兔崽子稀里哗啦的将桌上的酒菜席卷一空,又把酒壶里剩下的半壶残酒喝了一干二净后抹着嘴巴心满意足的咂吧着嘴,我郁闷道:“你们是不是又有话要跟我说?”
“我可都听说了……”朱一斤咧着那张歪嘴,“你小子今天给肖皇妃泡茶,连宫廷供奉的名单都拿到了,肖皇妃还塞给你两锭金元宝!”
我耸肩一笑:“这事宫里的人都知道……”
叶三娘定定地看着我:“什么?拿到宫廷供奉了?”
我点点头:“刚才饿极了,就没顾上说,我本来打算吃完饭泡壶茶再跟你说的……”
叶三娘咬着牙点点头:“行啊刘子安,这才几天你就学会跟我耍心眼儿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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