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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近七旬的柳叶宗,送走了九十三岁的母亲,前来奔丧的儿女们也陆续回归各自的家庭,他心里有些空荡荡的。母亲操劳了一生,如今驾鹤西去,算是给自己的人生画上了圆满的句号,而留给他的是无尽的思念。
柳叶宗躺在落地窗前的太师椅上,太阳暖洋洋地落在他的身上,看似一幅很惬意的景象。实则不然,母亲走了,他不用忙碌了,一下子闲了下来,总有点失落感。房间也显得有些空旷,一双儿女在外早成家立业,连孙子女都读书了,孤独感便涌上心头。
人就是这样的动物,身体忙碌的时候,大脑的负担就轻了,可一旦身体松懈下来,大脑就动作了起来。这段时间,柳叶宗只有一个人生活,吃用从简,有时几天都不出门一次。可越是这样,就越把自己置身于记忆的泥潭,这一生诸多的遗憾纠结在他的心里。作为一个插队知青,那些青春岁月里的艰苦与美好,一一呈现在他的脑海,让他眼角湿润。
现在的年轻人,谁还知道、了解什么叫“知青”,可“知青”这二字,却整整影响了他们这一代的人。可这也是时代的使命和需要,他甚至为此而骄傲。这段经历成就了他一生的坚毅,让他敢于为民请命,刚正不阿,公正司法,让他成为人民群众心目中的好检察官。
这时,保姆迈着轻盈的脚步来到了身旁。柳叶宗睁开眼,温和地说道:“刘妈,饭点不是还没到吗?”
这个刘妈其实是一个中年妇女,要比他小二十多岁。是儿子和女儿执意出钱请她,来照顾他的起居的。起初,他不愿,觉得自己身体健朗,尚能自理。可一听说她很需要这份工作,而人家总嫌她年纪大时,他心软了,留下了她,并且因为她姓刘,称她为刘妈。
刘妈恭敬地回道:“柳老,是区上的李检察长来拜访。”
一听是自己的老同行老部下前来,柳叶宗和颜悦色地说道:“哦,是这样啊,请他客厅里稍等,上普洱茶给他,我一会儿就到!”
刘妈应允着转身,脸上微微一笑。她心里明白,这到访的若是记者或是闲杂人等,柳老断然会抱恙不见。可李检察长是他的门生,继承了他的衣钵。徒弟见师傅,自然有请教,而柳叶宗是个不吝啬的老师。
柳叶宗一身休闲服,一副悠闲自在地出现在客厅,让李检察长没有丝毫的压力。他毕恭毕敬地站起来说道:“师傅,最近还好吧!”
柳叶宗用拳头捶了捶胸脯说道:“老知青,国防身体,好得很。”
俩人不由得“哈哈”大笑,然后柳叶宗伸头向着厨房大声喊道:“刘妈,今天多做点好吃的,款待一下李检察长。”
从厨房间传来刘妈轻快的回音:“好嘞,今天我就做几个下酒好菜。”
李检察长有些受宠若惊道:“师傅不用麻烦了,我可不是来蹭饭的,而是来请教问题的。”
柳叶宗“哈哈”地笑着回道:“没事,没事,今天周末,你就陪我唠唠嗑,就算是帮我这个老头排解寂寞吧!”
柳叶宗话已至此,李检察长欣然回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今天就叨扰师傅了,跟师傅小酌几小杯。”
说笑间,两人落座沙发,刘妈把沏好的茶端来,给每人倒了一杯,然后转身离开去了厨房。
柳叶宗于是开口直截了当道:“什么样的问题又难住了李大检察官,说来听听!”
于是李检察长滔滔不绝,向他请教几个重大案子的侦察和处理方向。当然,李检察长知道业内纪律,不可能全盘托出。而柳叶宗的一番分析,还有几点建议,让李检察长喜出望外。竖起拇指“啧啧”称赞道:“姜还是老的辣呀!”
一聊完工作上的事,便传来刘妈的话来:“柳老,你俩可以用餐了。”
两人边吃菜边小酌两杯,便散场了。李检察长知道柳叶宗年事已高,需要休息,不敢更多的叨扰,更何况自己也有了想要的结果。
柳叶宗酒量虽还能喝,但想到徒弟平时工作忙,甚至周未了都还来请教工作上的事儿,实在不忍强留他陪自己喝酒聊天。于是当徒儿请辞时,便爽快地应允了。
柳叶宗在厅内踱步了一会儿,算是消食,然后回卧室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好沉,一直到日落西山才醒来。
晚餐就他喜欢的几个菜,没人的时候,他不让刘妈多做菜,省得浪费。他是个知青,曾经历尽艰辛去农村插过队,种过地,吃过苦,知道粮食来之不易。如今日子好了,还是保持着良好的习惯,勤俭节约。
他看着刘妈给他盛饭,突然开口道:“坐下来一起吃吧!”
一听,刘妈错愕道:“柳老,这怎么可以!”
柳叶宗诚恳道:“没什么不可以的,这里我说了算,一个人吃饭怪冷清的,就当是陪我吃饭,有点家的味道好吗?”
刘妈迟疑了片刻后,舒了一口气,然后欣然道:“好吧,柳老你可不能笑话我们乡下人吃相不好!”
柳叶宗微微一笑回道:“在我的认知里,可没有什么城里人和乡下人之分,往上数三代,谁不是农民的后代。更何况,我年轻的时候,曾在那遥远的云南西双版纳插队当过农民。”
刘妈盛饭的手停了下来,眼睛一亮,带着些惊愕道:“柳老,您当真去过西双版纳?”
“当然去过,骗你干吗,我还在那里的一个小山村种地生活过好几年呢!”说这话时,柳叶宗一脸的骄傲与自豪。
席间,柳叶宗不停地给刘妈夹菜,还时不时讲起一些知青往事。刘妈也不再拘束,深深地感受到了柳叶宗的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甚至有了一种家的温暖感。
柳叶宗站在窗台前,俯瞰着灯火辉煌的都市,心里无限感慨。风徐徐而来,亲吻着他的两鬓双斑。她的一颦一笑,何等的相似,让他的记忆决堤,将他淹没。
柳叶宗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的家庭,父母亲都是一所中学的教师。作为书香门第之后,柳叶宗耳濡目染,特别渴望读书学习。可初中毕业后的那段时间,全国各地都在进行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学校早已停课了。随着上山下乡运动的大规模开展,许多热血青年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下,纷纷报名加入了“知青”的行列之中。
学校没开课的这段日子里,柳叶宗正闭目自学高中的课程。他一直以为学校停课是错误的,可在那样大背景、大潮流下,真的很无可奈何,只能洁身自好,在父母的辅导下学习。
一个下午,柳叶宗独自一人闭门学习。门敲响了,来了几个同学,告诉他次日去学校参加动员大会,但动员什么,同学们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第二天柳叶宗起了个大早,他以为学校要开课了,举行学前动员大会。洗漱完了,急匆匆地向学校赶去。
一到学校广场,只见人头攒动,交头接耳。主席台上的横幅字非常醒目,苍劲有力:“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柳叶宗不解横幅之意,有些茫然地站到了人群。
主席台上,学校领导及部分老师静静地坐着。校长看了看台下黑压压的一大片人,于是转头对教务主任说道:“可以开始了!”
教务主任点了点头,起身来到话筒跟前高声喊道:“肃静,肃静!各位老师、同学们,下面请我们的方校长给我们解读一下领袖的号召!”
校长之所以是校长,讲话铿锵有力,很具有鼓动性,解读很到位。让学生们激情澎湃,心中燃烧起历史使命和责任感。报名的人络绎不绝,在不经父母亲的同意下,热血沸腾的柳叶宗也报名了。
动员大会结束后,柳叶宗没有立即回家。他转悠在校园的各个角落,有些伤别离。也许这个地方回不来了,至少不会以学生的身份回来了!
回到家,桌上有些破天荒的有炒肉、有馒头。柳叶宗有些愧疚地看向父母亲,嚅动着唇却没有勇气说出话来。
知子莫若父,父亲低声道:“你报名的时候,我们在台上正看着呢,既然你做了选择,我们也就尊重你,再说这是大势所趋,不要多想了。”
在父母亲的千叮咛万嘱咐之中,柳叶宗和一群热血青年踏上了列车。离愁别绪被火热的向往冲淡,目之所及皆是新鲜与美好。他们只顾着贪图享受祖国万里江山,谁知人生的艰难困苦正等着他们,他们的人生轨迹也发生了根本的转变,有些人,如壮士一去兮无归期。
四五天之后,火车徐徐驶入昆明站,领队的站起来高声喊道:“同学们,我们来到了云南省府昆明,准备在这里停留一天,然后转车去美丽的西双版纳。”
顿时一片欢呼雀跃,领队的这几天讲了很多有关西双版纳,把西双版纳讲成了人间天堂,让同学们充满了期盼、神往。
他们分乘在几辆客车上一路向南。由于还是土路,车辆所到之处,尘土滚滚,甚是壮观。但车辆之间得有些距离,否则就看不清前方的路况了。
在颠簸的路上,在尘土飞扬里,同学们热情依旧高涨,用青春的生命,唱着那个时代高亢的欢歌。窗外的树木高大了起来,领队的站了起来,一脸兴奋道:“同学们,我们终于抵达了西双版纳的地界,大家可以静下心来欣赏一下美丽的热带雨林!”
这时,叩门声响起,柳叶宗用纸巾擦拭了一下双眼,轻声道:“进来吧,门没锁。”
刘妈端着一碗汤走了进来,轻声细语道:“柳老,今天待客喝酒累了,我给您熬了鸡汤,趁热喝下补一补。”说着放在了茶几上。
“谢谢,谢谢刘妈!”柳叶宗一脸感激道。
“谢什么,我是您的保姆,这是我该做的事。”
说完抬眼望向柳叶宗,正好四目相对。刘妈看到了主人眼圈是红的,而柳叶宗看到的是一个曾经魂牵梦萦的影子,太神似了,真有这样相像的两人吗?他激动不已!
刘妈收拾好一切,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一下开朗的主人,今天似乎有什么心事,眼圈都红了,是不是想起了伤心事或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而此时此刻的柳叶宗,他的魂魄,还游走在几十年前西双版纳的那个小村庄。他们几人插队的那个村庄也就二十几户,没有集体宿舍,于是把插队人员,根据情况,分配住到了农户个人家里。柳叶宗分配了一户三口之家,情窦初开的他,见过主人家的女儿玉香笛之后,从此便坠入了爱河。
柳叶宗觉很浅,多年养成的生物钟,准时地让他醒来。桌上已摆好早餐,这个点刘妈肯定是买菜去了。于是他边吃边想着刘妈的种种,她虽讲的是普通话,但有一种浓浓的傣音,若他不曾学过傣话,可能不会太明白她的普通话。他思绪纷飞,飘向遥远的南方。
这天,是柳叶宗的生日,他没有庆生的习惯。可儿子早上还是打来了电话祝贺,还发来了红包。刘妈听着父子的对话,不一会儿便提着篮子出门了。
快中午了,柳叶宗正在书房里专注地看书,听到刘妈的叫唤声,抬起手腕一看表,原来是午饭时间到了。他一边应着一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股香味刺激着他的嗅觉,刺激着他的记忆。
他快步走向饭桌,果然如此,饭桌上摆着一条烤制的佐料鱼。他显得异常激动,“啧啧”赞叹道:“刘妈,想不到你会做佐料鱼,我有几十年都没吃过了。”
刘妈一边开着红酒一边回道:“现在,在云南的西双版纳,能下厨的人都会做这道菜。”
柳叶宗听了一愣,然后恍然大悟道:“是呀,现在生活好了,满大街都是鸡鸭鱼肉,哪像我插队时食物匮乏,吃到佐料鱼便如同过年一般。”说话间充满感慨,眼角湿润。
刘妈轻轻地转动圆桌,红酒杯停在柳叶宗跟前,刘妈举杯说道:“柳老,祝你生日快乐!”
柳叶宗错愕间欣喜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早上您儿子不是打电话给你了吗,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的!”
“哦,是这样啊,谢谢你的祝福,也谢谢你的佐料鱼,心心念念几十年,今天可要解馋了。”
“啧啧啧,还是当年的味道!太好吃了。”
“好吃,那以后我经常做给你吃,吃慢点,小心鱼刺!”
刘妈话音刚落,柳叶宗愣了一下,觉得她的话异常的亲切,仿佛年轻时也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刘妈看着他吃鱼的样子,耳际响起母亲常跟她说起的话:“您爸见到佐料鱼就变成了小馋猫!”可惜眼前的人与父亲同姓不同名,心想眼前的长者若是自己的父亲,那该多好呀。
其他菜没怎么动,一条佐料鱼被柳叶宗吃了个精光。吃完最后一口鱼佐料,柳叶宗抬眼望着刘妈歉意道:“不好意思,这佐料鱼你一口都吃不上,就被我吃完了,因为太久没吃,太想念这个味道了。”
刘妈宛然一笑,刚要说什么,门铃响起。于是起身走向大门,门一开,便见一个中年妇女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那儿。
刘妈张嘴刚说:“你是……”
“你是刘妈吧,我是那老头的闺女。”
说完伸头往里高声喊道:“爸,爸!我来看你了。”
刘妈也反应过来,接过了她手中的大包小包。
听到闺女的叫唤声,柳叶宗也忙站了起来,刚一转身,女儿冲了上来,将他拥住,并说道:“爸,我好想您,您还好吗?”
“我好着呢,我还以为你把我这糟老头忘了呢!”柳叶宗拍着女儿的后背回道。
“忘了谁都不能忘了爸您!只是您不喜欢搞什么庆生宴,我今天也刚好来出差到这里,顺道来看望一下你的。”
三人围桌而坐,继续午餐,刘妈也算是过来人,看得出柳叶宗闺女柳诗诗的强装欢颜。她似乎对自己很不满,但因为是父亲的生日,不好发作而已。
饭后,刘妈在厨房里洗碗,隐隐约约听到父女俩的对话:
“您怎么和保姆同桌吃饭,还喝上了酒?你血压偏高,医生不让你喝酒的!”
“保姆怎么了,怎么就不能和主人一起上桌吃饭。”柳叶宗理直气壮。
“爸,今天是您生日,我不想惹您老生气,这事以后再说,今天我来出差办事,晚上没事,邀了几个朋友,摆一桌,晚些时候我来接您。”
“那我能不能带上刘妈一起去,省得她一个人在家还得做饭吃!”
柳诗诗一挥手武断地回道:“不行,绝对不行,哪有主人带着保姆赴宴的道理,您这样一来,岂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吗?您晚节不保,我的颜面搁哪里?”
“只不过是多添一双筷子的事儿,哪有那么多的弯弯道道。”柳叶宗反驳道。
一向乖顺的柳诗诗,今天却是非常的执拗,又生硬地回道:“反正这事得听我的,绝对不能带上她。”
久别重逢的父女俩,因为自己而不欢而散,刘妈的情绪瞬间低落了起来。傍晚,柳诗诗如约而至,前来接父。柳叶宗让刘妈跟着一起去,可刘妈坚持留在家里,柳叶宗无可奈何,只好作罢了。
作为资深检察官,柳叶宗虽然退休了,但常被法学院邀请去讲课。这几天,没有柳叶宗的起居饮食,收拾好房屋,刘妈没事可干,看着电视一不留神便睡着了。
门铃响了好一会儿,才把刘妈吵醒,刘妈揉了揉睡眼,才着急忙慌地去开门。站在门口的是一脸怒色的柳诗诗,看到刘妈头发凌乱,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柳诗诗厉声道:“你是这样做保姆的吗?主人不在家就只剩下睡觉了,门铃铃都吵不醒你!”说着侧身进了屋,把一脸蒙逼的刘妈抛在身后。
柳诗诗径直进了柳叶宗的卧室,折腾了一会儿后,气冲冲地出来后,手指着刘妈厉声质问道:“爸爸抽屉里的两万块钱是不是你拿了?”
这一问如同晴天霹雳,让刘妈震惊,她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她双唇抖动,颤着声回道:“什么两万块钱,我可从来不进柳老卧室的!”
看到刘妈一脸无辜的样子,柳诗诗气不打一处来,面容有些狰狞,大声道:“这个家只有你一个人待着,你不拿,难道钱自己长了翅膀飞了?”
听柳诗诗这么一说,刘妈终于清醒了过来,柳诗诗把她当作家贼了。捋了捋思绪,刘妈坚定地说道:“既然你把我当贼,那你就报警吧,我哪儿都不去,就等着警察来调查!”说完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柳诗诗看她这态度和装腔作势的样子,心里冷哼一声,然后强势地回道:“你最好待在那儿,否则畏罪潜逃的话,那可罪加一等了!”
说话间她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爸,你的抽屉里根本没有两万块现钞,可能是保姆拿了,我正准备报警,查个水落石出。”
电话那头传来柳叶宗急促地回应:“闺女,千万别忙报警,刘妈这个人我信得过,可能是我放在了其他地方,我这就回来,亲自找一找!”
“那好吧,我等您回来!”
刘妈眼角微红,坐如针毡。自己亲白一生,没想到这把年纪了还扣上了窃贼之帽。她越想越冤,从小家里穷,可她活得很有骨气,从未贪过别人的一针一线。情急之下,眼泪夺眶而出。
柳叶宗叫了车,心急火燎地往家赶。他绝对相信刘妈这个人,她做事勤快,对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特别是双眸清澈见底,让人一见就有一种亲切感和不由自主地信任。他知道女儿诗诗的脾气太直白,遇事不会转个弯去想,一根筋到底。此时正值下班高峰期,车子堵在了半道上,他急得脸上直冒汗。
他看车子一时半会挪不动了,于是掏出手机拨通了女儿的电话:“闺女,我在半路上了,你可不能乱来,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不能报警!”
司机一听,关心地忙问道:“老人家,家里有事呀?”
“没事,没事,就是一个小误会!”
一听柳叶宗的回应,司机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一通车,加重了踩油门的力道,风驰电掣,不一会儿就到了柳家大门口。柳叶宗支付车钱时,司机还问了是否需要帮忙,柳叶宗急忙摆手谢绝。
柳叶宗一进家门,只见刘妈和诗诗各坐沙发的一头。刘妈红着眼还在抽泣,而诗诗则余怒未消,眼里满是鄙视。
柳叶宗走上前,拍了拍刘妈的肩头安慰道:“别太着急,可能是我忘记了放钱的地方,我再去找找。”
他放下公文包,径直往卧室走去,柳诗诗也站起身来尾随其后。
父女俩翻箱倒柜之后,钱袋子找到了,原来是放在了一本书的后面,是柳叶宗记错了放钱的地方。当柳叶宗一脸愧疚地提着钱袋子回到客厅时,不见了刘妈。他心里一沉,钱袋子往茶几上一扔,急忙走向刘妈的卧室。
只见刘妈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柳叶宗一怔:“刘妈,你这是准备干吗?”
“柳老,我知道您是个好人,可是您女儿不相信我,从第一次见我,她就以为我对您另有企图,我实在待不下去了。”
“柳妈,是我老糊涂了,记错了放钱的地方,我让诗诗给你道歉!”
柳妈叹了口气回道:“柳老,不用了,她就算嘴上道歉,可心里不会改变她对我的成见,我还是决定离开。”
这时,柳叶宗的电话响了,对方是前来接他去参加募捐活动的司机,车就在楼下等他。柳叶宗挂了电话,转身诚恳地说道:“刘妈,我现在正忙,你可千万别忙着走,一切等我回来后再说!”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柳叶宗没有心思参加答谢宴,急匆匆地往家赶。可结果是人去楼空,不见了刘妈的踪影。这令柳叶宗异常的失落和愧疚,自己本该挽留住她的,可事儿都赶巧了,募捐活动他也是发起者之一,不在场也说不过去,所以才离去的。
他在通讯录里寻找刘妈的电话号码,大概率是被她拉黑了自己。女儿也去忙公事去了,偌大的房子里,只有柳叶宗自己一个人,他深感寂寥与空旷,更多的是自责与愧疚。如果刘妈不主动联系,他们这辈子可能就成了陌路人,自己还欠着刘妈半个月的工资呢。
几个月过去了,刘妈还是杳无音信。柳叶宗找到当初刘妈所在的家政公司,可得知刘妈已辞职。不甘心的他,又去了几家家政公司,可也是一无所获,心里不免一阵惆怅,总觉得自己亏欠了人家,不只是那半个月的工资,还有……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原以为可以找回刘妈,所以柳叶宗一直都没找新保姆。可是他的社会活动较多,所以衣食住行还是得靠别人,这段日子一切都乱套了,只好致电家政公司又请了个新保姆。
与新保姆寒暄一番后,柳叶宗便对她说道:“这是之前保姆刘妈睡的卧室,你清理打扫一下,以后你就住在那里。”
柳叶宗躺在太师椅上,前后悠悠摇动着闭目养神。一阵轻而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一睁眼,便见新保姆双手捧着一物件无语地站在那儿,似乎不想打扰他的清静。刘叶宗一骨碌站起来,温和地说道:“小芹,怎么了?”
“柳老,我换枕巾时发现这东西在枕头底下,我没有打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可能是之前保姆遗漏的物品吧!”
一听到与刘妈有关,柳叶宗心中“咯噔"一下,接过保姆手中用褪了色的红布包裹着的四方物件,有些激动地说道:“我先收着,你去忙吧!”
柳叶宗坐下来,怀着好奇轻轻地打开旧红布,里是一本旧本子,可能是时间太久远,也可能翻动的次数太多,本子表面严重破损显旧。柳叶宗拿起本子轻轻地一翻动,便有东西掉落到了地上。他放下本子,低头捡起掉落之物一看,是个相片纸袋子,旧得泛黄,肯定有些年头了。
他有些好奇,于是封口朝下,轻轻一抖,从纸袋子里掉出一张两寸左右的黑白相片来。
拿起来相片一看,他顿时懵了,难道刘妈拿了自己的相片?转念一想,刘妈拿他的相片干吗,可这张明明是自己视为珍宝的相片呀!怎么就跑到了刘妈枕头底下的本子里?他揉了揉眼睛,再次仔细端详相片:一位漂亮的傣族女子,抱着不满周岁的女婴,女子眼眸似乎在神往远方,婴儿则一脸的天真无邪。
在许多个寂静的夜晚,他就是看着这张相片泣不成声的,抚摸着相片上的母女,向着南方祈祷,放飞无尽的思念。
可这相片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拿着相片迅速起身,奔向自己的卧室。拿出抽屉里的影集一打开,顿时傻眼了,自己的那一张还在,他把两张凑在一起一看,丝毫不差,顿时他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等情绪平稳些时,他返回客厅,慢慢地打开本子,扉页上的几个字映入眼帘:赠香笛,勿相忘!落款是自己年轻时的曾用名:柳叶君。
以冷静著称的检察官,此时却是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内心深处歇斯底里地喊道:“香笛,我这辈子对不起你们母女俩!”
柳叶宗小心翼翼地收起东西,往自己的卧室里走去。如果是其他人的本子,他绝对不会去看本子上的内容,可这是自己初恋情人的东西,他不可能熟视无睹,无动于衷。
日记断断续续,从怀了孩子到她离世的前一周。记录了她与孩子走过的每一阶段以及对他的思念。整个下午,他读了又读,泪水不停地滴落在日记本上。
晚饭他只是扒拉了几口,然后沉默着回了自己的卧室。他千头万绪,母亲临终前三天,把他叫到跟前,跟他袒露了一件他从来不知哓的事儿,她瘦如枯柴的手紧抓住柳叶宗的手说道:“宗儿,当年香笛给你来过几封信,还为你生了个女儿,为了让你安心读完大学,我把信都截留了,没有交给你。后来的几年,她没再来信,你又有了女朋友,所以信的事我一直瞒着你,这些年来,我一直很内疚,觉得你有权知道,在遥远的南方,你还有个女儿,还有一个男人应尽的责任和义务,那可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母亲早已泣不成声。
稍平静之后,她又哽咽着说道:“宗儿,原谅我当年太自私了,一心想着把你留在上海,留在身边,让你误以为香笛把你忘了,才和诗诗妈走到了一起。虽然你和诗诗妈看似和和美美,但,妈知道你的心里一直留有香笛的位置,是妈对不起你。”
听着母亲的哭诉与道歉,柳叶宗也是泪流满面,紧握着母亲的手说道:“您是我妈,无论做什么,出发点都是为我好,所以您不要说对不起。现在我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有生之年我定会做出应有的补偿,少留些遗憾。”
听着儿子懂事的话,母亲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几天后安详离世。
自己也是有了孙子、外孙的过来人,柳叶宗理解父母亲当年的行为,天下父母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女过得好?他常常反复地看着那几封信和照片泪流满面,思念和向往与日俱增。他也曾托一起插队并留在了西双版纳州的队友,去打听玉香笛的去向。队友传回来的消息是:由于玉香笛未婚先孕,而且说不清孩子的父亲是谁,于是闲言碎语蜂拥而至,令玉香笛一家在人前抬不起头来,甚至生产队干部发话了,假若再说不出孩子的父亲,就要把他们一家人赶出村寨。
为了让父母留在村寨,同时也为了不影响已经回城了的心上人柳叶君的前程,她挺着大肚子离开了。可是无论是信里还是日记本里,都没有提到过她的落脚点。
现在的他,完全肯定照片上的女婴便是刘妈,怪不得一见刘妈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可她为何姓刘?难道是他姓的谐音?明明女儿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可是却错失了相认的良机,真是造化弄人,他心中懊恼无比。
柳叶宗手机不离身,怕错过了女儿的讯息,这么重要的东西落在这里,早晚她会与自己联系的。这些天来他茶饭不思,整个人儿消廋了一圈。
新来的保姆小芹,见到柳叶宗整日郁郁寡欢,于是有些诚惶诚恐地问道:“柳老,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这些天我都没见过你的笑容?”
柳叶宗一听愣了一下,然后忙摆手道:“不、不,你做得很好,只是这段时间我有心事,有些心不在焉而已,你只管做你的事就好了。”
吃过早饭,柳叶宗坐在沙发上,摊开报纸浏览着。丢垃圾回来的小芹见到柳叶宗便说道:“柳老,这几天我总看见一个中年女子,总在家门前转悠,还时不时地往里望,难不成是之前不辞而别的刘妈?”
听完这话,柳叶宗如同触电般整个人儿颤动了一下,立即反问道:“真有这事吗?现在她在外边吗?”
见他这副着急兴奋的样子,保姆一时间词穷,于是一个劲地点头。柳叶宗把报纸一摔,“噌”地起身,穿着睡衣睡裤往外冲去。
一到大门口,便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渐行渐远,他脱口大声喊道:“刘妈,刘妈你等一下!”
周围人见到一个老男子,穿着睡衣裤正追喊一个中年妇女,难免投来异样的目光,甚至会浮想联翩。可他顾不了这么多了,他再也不想失去机会了。
听到喊声,女子立即停住了脚步,然后慢慢转身,果然是刘妈。柳叶宗激动得不行,小跑到刘妈跟前时,早已气喘吁吁。刘妈上下打量了柳叶宗一番后心疼道:“柳老,才几个月,您老怎么就瘦成了这个样子,是不是得病了?”
看着女儿关心着急的样子,柳叶宗心里流过一股巨大的暖流,喘匀了气之后他回道:“我这是心病闹的呀!”
“柳老,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辞而别。”刘妈内疚道。
“不,你没错,错的是我,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俩。”柳叶宗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刘妈一听这话,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柳叶宗呢喃道:“什么对不起我们母女俩?”
柳叶宗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正眼看着刘妈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妈是不是叫玉香笛?”
“是呀,怎么了?”
柳叶宗上前两步,伸出双手搭在刘妈的肩上,然后动情地哽咽道:“孩子,我是你的亲生父亲柳叶君。”
“可您叫柳叶宗呀!”刘妈扭动了一下双肩,似乎想要挣脱他的双手。
可柳叶宗却用力按住了,并非常坚定地说道:“孩子,错不了,我现在的名字是回城后改的。我看到了照片,也看了你母亲的日记,真的错不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刘妈一时之间不知所措,积攒了半辈子的思念和委屈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掉落下来,心里喊了千万次的“爸爸”两字,也终于冲破喉咙的禁锢脱口而出。
俩人紧紧相拥在一起,都哭成了泪人。许久之后,刘妈轻轻地推开柳叶宗,然后嗔怒道:“爸爸,您知道吗,从小到大我多想喊爸爸,可我找谁去喊,您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面对女儿的质问,柳叶宗一脸的愧疚,唇角抖动着说不出话来。刘妈见了心疼得不得,走上前,双手环抱住父亲的腰,把脸埋在父亲的胸膛说道:“爸爸,妈妈经常说您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您之所以不来找我们,定当有理由。她要我一定找到您,尽尽女儿的孝,让您享受到天伦之乐,也不枉您和我妈今生相爱一场。”
听到这话,柳叶宗泪如泉涌,号啕大哭,不管不顾熙熙攘攘的人群。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与大女儿相认,朝夕相处,柳叶宗心想此生便是了无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