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修是个游戏玩家。
准确地说,是这个整天在家里玩游戏的宅男。
不过他不是什么大胖子。
并且每天早上都要梳头照镜子。
用张修的话说,这就和游戏里买皮肤是一样的。
和别人看不看没有关系。
张修是那种所谓的“硬核玩家”。
或者说是自诩“硬核玩家”的那种玩家。
他很少看游戏视频。
即使看也仅限于直播
对那些要追求节目效果的剪辑,和那种依靠旁白营氛围的“伪游戏视频”,张修十分嗤之以鼻。
真正的游戏玩家,应该在游戏中体验戏剧性,和生活。
而不是把这种追求丢给外部世界。
所以他也从来不看攻略。
这是哪怕被变态的关卡设计困到无法进行下去,宁可删掉游戏,也不会破坏的原则。
所幸他的时间和精力都还很多。
而他口袋里的钱毕竟是有限的。
所以他会尽力去探索每一个买到的游戏里的世界。
勤俭节约是一种美德。
某个曾经的同学听说了他这套理论之后,幽幽地说:
“世界每一天都在异化。
但也总有些不变的东西。”
顺便提一句,那是个女同学,长得还挺好看。
不过张修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他只是觉得长得好看的人说什么都对。
因为这和他在游戏里的体验几乎如出一辙。
每个游戏都是完全不同,没有任何关系的世界。
但其中有些东西是如此的类似。
就好像是同一个人创造出来的。
张修不相信上帝。
但游戏里的NPC全都是有神论者。
经不住他们的洗脑,张修渐渐觉得,上帝在现实中不存在,但在游戏中则不同。
所有的游戏背后,存在着一个共同的上帝。
当然,这个上帝肯定不是游戏的创造者。
张修对那些写代码的工程师和整天想着怎么坑他口袋里钱的策划人没什么好感。
相反,这个上帝在由各个游戏的拼凑中体现出来出来的。
如果这世界上只有一个游戏,它就不可能被感知到。
同样,游戏体验有限的人也无法感知到它。
当然,这个上帝并非只是虚无的体验。
因为它会在所有的游戏里给自己留下一个位置。
这样,它的存在就是可以被客观证明的。
不过张修并没有指望自己能找到游戏中上帝。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天选之人。
那都是游戏策划用来骗人的把戏。
他唯一的追求,是获得胜利。
玩过得游戏越多,这种渴求就越强烈。
类似某种,宗教狂热吧。
明明知道给任何人的都是事先复制好,完全一模一样的东西。
甚至只有,宴席散后的一地鸡毛。
却还是要去领受那种神圣的加持。
张修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
他知道自己尽管每天睡到中午,有时候还有点油嘴滑舌,但骨子里是个老实人。
老实人总要相信点什么。
否则生活也太惨了一点。
这么多年过去,新游戏层出不穷,已购买列表已经要50页了。
张修也不是个怀旧的人。
老旧游戏里,时不时还会打开的也只有一款卡牌游戏了。
只有这时候,他才感谢这个单机游戏也要有基于区块链的账号系统的时代。
否则,那种老得牙齿都掉光了个卡牌游戏,早就该消失在野草和泥土中了。
张修的女同学不玩游戏。
但他很喜欢这款游戏的背景故事。
从小就很喜欢。
这就是所谓的IP。
再多嘴一句,就是那个长得还挺漂亮的女同学。
不过张修没想那么多。
至少现在没什么可想的。
他只是觉得,这款游戏的竞技系统,挺别致的。
没有战斗,也不是单纯的数据比拼。
而是要利用牌面,讲故事。
或者说是,创造世界线。
而且是,双方共同讲述一个故事。
挺有意思的。
不过也经不过时间的大浪淘沙。
游戏玩家总是善变的。审美也不知道换了几波。
连匹配个对手都要花上五分钟是常有的事儿了。
张修现在就在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但反正是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游戏开始了。
说过了,张修是个极度渴求胜利的玩家。
他在这个游戏里很久没有输过了。
这大概才是他一直玩下来的真实原因。
但是这次的对手套路吊诡。连张修都前所未见。
这游戏的有趣之处就在于,越出其不意的故事线,对手越容易接不下去。
这时候就可以连续组织自己的故事,获得对手无法企及的分数,最后打出一张结局牌获得胜利。
在一局游戏里,结局牌只会被打出一张。
但每个玩家的牌组里都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结局牌。
因为如果打不出合适的结局,即使分数再高也无法获胜。
除非,你的对手愿意为之续上一个结局,并将胜利拱手让给你。
当然,更常见的情况是,对手会利用你无法结局的窘境,尽自己所能续写这个故事。
越长的故事中,可以用来翻盘的元素就越多。
当故事足够长时,他们就可以抓住一个机会,迅速获得大量的分数,再用一个结局一锤定音。
张修边看故事,边想着自己牌组里的各种结局牌。
对手的世界线十分清奇而独特。
张修想要续接它也很困难。
龙,宇宙空间,爱情,悲剧。这些经常出现的元素倒是一个不少。
但都被放在了莫名其妙的地方。
除了偶尔打出几张牌,为自己争取一点分数外,张修只能默默看着网络另一边的对手自顾自地表演。
这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但难道他会犯没有带上足够的结局的错误么?
几乎只有在这个游戏刚刚开始运营时,那些新手才会这么做。
这个游戏已经不存在新手了。
而且这是个知道在什么时候必须连续书写,什么时候可以主动让过还让对方无牌可打的玩家。
甚至连老手都快死绝了。
张修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突然就想点一根烟。
自从他大学毕业后,就把烟戒了。
这种时候,应该使用的策略是破坏这个故事。
尽管打出破坏故事的坏牌会让自己损失许多分数。
但在对方占据主导时,这是最奏效的方法。
由于打出了更多的牌,他们在漏洞暴露后往往没有足够的办法把故事圆回来。
就只能眼看着破坏故事的一方利用数量优势,蛮横地编造出个还过得去的结局取得胜利。
张修是不屑于这种打法的。
但他知道,确实这种奇特的故事,被破坏后的打击越是致命的。
何况,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输过了。
闷热,焦躁。汗水就那么沁出来。
对胜利的渴望才是最原始的。
就像没有生存渴望的人不配活着。
拱手让出胜利和在分出胜负后表现出绅士风度根本是两码事。
但这个对手几乎是令人恐怖的。
每种组织方式都会有漏洞,这毋庸质疑。
而且,越是不拘常理的故事,漏洞总会越多。
可是在让过之前,他会用各种可能的办法,把那些重要的漏洞填补得八九不离十。
这副牌他不知道玩过多少次了,张修想。
各种可能的漏洞他都一清二楚。
甚至,能看出来,有时候他会故意留下一些明显的漏洞。
张修真是想骂人。
尽管总共也没出过几张牌,但对手已经弄清楚了一些基本信息,知道这些漏洞他是无法攻击的。
但结局牌一直没有被打出。
张修手上已经有几张合适的结局了。
同样,故事越长,能够使用的结局种类就越多。
但无论即使加分最多的那张,也无法让他获得胜利。
而对手也一直沉迷于续写故事。
张修猜测,他还没有拿到结局牌。
这是很可能的。
为了让那神奇的故事能够顺利地讲下去,他有可能有意减少了结局牌的数量。
这也是唯一的可能了。
张修突然觉得,和他打牌的人,就是游戏里的上帝。
不单是这个游戏。
他也不会承认单一游戏世界里存在上帝。
那只配被叫做作弊玩家。
区块链游戏刚刚火起来的时候,有一群人自诩为上帝,利用程序漏洞在游戏中获得变态的快感。
张修很了解他们。
他们的那些把戏在他看来不过是小儿科。
根本不用斗智斗勇。他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样的漏洞。
轻敲键盘,就能让他们的努力灰飞烟灭。
玩家们对此欢呼雀跃。
但张修却很恶心自己做这些事情。
而现在和自己打牌的这个人,带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不仅仅是地位的反转。
利用确定性的漏洞带来的力量,对张修而言完全没有压迫感。
但这次不一样。
张修觉得上帝就应该是这样的。
上帝无疑是在各种规则间被构筑出来的。
没有规则,上帝无锥可立。
上帝的存在又先于这些规则。
他超脱于先验概率。
游戏还在继续。
张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手的游戏ID。
是他不认识的文字。
拿手机拍照翻译了一下。
居然说是藏语。
但是不是上帝的意思。
这个词的意思是位置。
上帝,的位置?
这个念头莫名其妙地钻进张修的脑海。
是不是,只要我赢了他,就能得到他的账号,坐上上帝的位置?
大概是电影看多了吧。张修甩了甩头。
游戏还没有结束呢。
张修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局游戏里构造出来的故事。
毕竟是个游戏。
没有具体的故事内容。
更多是形式化的东西。
什么这里放一首赞美诗。
那里有一个精灵传说。
有趣的是,张修觉得这个故事尽管见所未见,但才是所有游戏背后的真相。
主角的形象渐渐模糊。
编剧或者玩家走到了台前。
游戏方式不重要。
甚至内容也不重要。
合理地安排,只能在某些节点做出早就在预期之内的选择。
欢愉、自由、力量,都是被设计好的。
没有结局,但结局早已注定。
这是上帝想要传递的信息么?
对手依然没有打出结局牌。
但张修决定放弃了。
没有赢过上帝挺可惜的。
不过,无论如何,也就是个游戏吧。
也许,对手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让人屈服?
屈服于,上帝的意志?
能这么坚持,也是值得敬畏。
张修想。
再说,我对上帝的位置也没什么兴趣。
不过,能见到,也算是幸运吧。
于是他在对手把出牌机会抛过来的时候。
打出了他精心挑选的一张结局。
他相信,这会是个近乎完美的故事。
尽管他也因此输掉了游戏。
张修突然有点怀念学校。
怀念他的女同学。
她会喜欢这个故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