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记忆

夏季雨天留下的记忆,还是小时候的多。

1

轰隆隆,要下雨啦,大家跑着到场院里收拾摊晒的小麦,小孩子忙着向灶屋里拿柴火,引火的软柴火要拿,树枝、棉柴等硬柴火也要拿。

灶屋里放不下太多,另外拿一些放在敞篷里,谁知道会下几天雨?就是不下雨了,接连的阴天,也难以生火做饭,必须存下一部分。

家家都是大铁锅,烧柴火做饭,哪有人家在夏天点火炉做饭那样败家的?

冬天,条件好的人家既要取暖又要做饭,点火炉一点儿都不浪费煤胚儿。热天点炉子,除非接连多天的阴天,老天不给晒柴火,实在没法吃饭,只好点起冬天残留的煤胚儿来。

关键是,冬天的煤胚儿常常剩不下,甚至将碎沫子、放煤胚儿地方的土都要扫干净放进炉子里,彻底将能源打扫干净,没有剩下的理儿!

秋后再买煤脱煤胚儿,放到夏季的煤胚儿,几乎家家都没有。所以,只能寄希望给老天,“老天淋的老天晒”,太阳注定会将乌云、雷雨干的事情做善后的。

晴天啦,我常急不可耐地摊开柴火晒,常常因湿气太重,无法把柴火晒到真正的干,做饭烧火时,就开始各种各样的考验:划多次火柴,也不一定划着;划着火柴多次,都不一定点着火。有时,看不到火,但一直有安慰的黑烟在冒着,冒很多烟才会有火光,几乎是先烤干了柴火,才开始燃烧的。

烧火呛眼流泪,无论是技术高超的奶奶,还是妈妈,几乎都要抹得眼周边脏脏的,眼里流着泪,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咳嗽着从灶屋里跑出来,呼吸几口不呛人的空气。

这一顿饭做得真不容易,谁再浪费一丁点儿粮食、抱怨一句饭不好吃,定会招来“狂风暴雨”。

除了拿足以填饱肚子用的柴火,还有各种农具家什儿:自行车推屋里,地排车推到大门底下,耙子、扫帚等农具都收拾到大门底下,羊儿要牵到敞篷里,鸡食盆儿、鸭食盆儿,都端到灶屋里………

一阵着急忙慌地穿梭后,浑身大汗,或大雨倾盆而下,庆幸一切收拾停当;或雷声大雨点儿小,干吓唬人,哄得人白忙活一阵子。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往往不给全部东西都收拾利落的机会,有时不得不戴上草帽,飞奔着做一些“雨中抢救”。

雨下起来,站在北堂屋门口,看雨滴落在地上溅起的小伞般的水幕,看无穷无尽的水帘从高空中无休无止的垂落,很是惬意。

2

正怔怔的发呆间,大门底下躲雨的鸡咯咯咯叫起来,跑出来,一阵骚乱,那是有路人在大门底下躲雨。

偶尔会遇到要饭的,也在大门底下躲雨,常常蓬乱着头发,背着一个脏脏的白粗布褡裢,里面满是干粮和粮食。

要饭的多数是老人,最初的要饭老人,只要干粮、汤水,后来就逐渐开始要钱,如说没有钱,再要干粮;没有干粮,就要粮食。总之,都要索要一些东西才肯上路。

后来的要饭的,不但只要钱,而且感觉带着实物实在太重,不便于赶路,所以还想把要到的东西折现卖给我们。

我有些想不通,总认为,出来要饭,要够了,就应该几天不出门,吃完后,再去要。如今,他们要的,远远超过自己所吃,谁知道她们还打算长远,似乎有漫长的要饭道路要走,有更多的钱程奔赴,不得不需要将饭食变现,轻装前进。

我很不情愿的,按着爸爸要求,给她端过一碗汤,多半个窝头儿,在大门底下吃了。爸爸又给她一点钱,她放下要的一块一块的干粮、粮食,背着空空的褡裢轻装上路,继续要饭。

买下的干粮块儿,我们拿来喂鸡。

要饭的人变现这事儿,并不是家家都会答应的,有叫不开门的,那是得不到汤和窝头儿,叫开门的也不一定愿意拿钱买下她那一块儿一块儿的干粮,大概只有心软的、怜贫惜老的便答应了。

我是个小气鬼,常常不满意爸爸所做的这些,觉得他们实在有些过分,要够吃了就该收手,不能要这么多,现在居然还要变现致富!岂有此理!

那时候家家都没钱,一天挣一个工,一个工才七八分钱,不要说一个老太太一天挣不到一角钱,就是青壮年也难挣到,他这一天要饭就挣了几角钱,太过分了。

但凡有要饭的要变现,爸爸那里很容易通过。每次回家看到铁桶里的半块的窝头儿掺杂着玉米粒儿,就知道,要饭的又从我家拿走钱了。

3

麦季过后,玉米苗儿长到脚脖子高到齐腰深期间,最怕下大雨了,玉米苗小时候怕涝。

早些年的天气,真是又旱又涝,春旱夏涝,一场大雨后,小雨还未停,就要披着塑料布儿下地了。

男女劳力都是将碳酸氢氨化肥内袋子剪下来,成一个长方形,将长的一端围在脖子下一系,大概肩膀、后背都能遮住部分,头戴草帽,光着脚就下地啦。

那年头儿,都穿是千层底的布鞋,谁舍得弄湿它弄脏它?再说,一大家子人家都没有一双胶底鞋,凉鞋也不是人人都有,所以一下雨大多都是光脚版。

能放出水的地,是有数的,必然是地的一头是深沟,需要将地的一部分挖沟,一直通向大沟去。地里挖沟是引出地里的积水,通向大沟来达到排水的目的。

有的地根本放不出水,只能眼看着积水慢慢耗下去,若连阴雨几天,玉米苗发黄、发蔫甚至死掉,只有等到地干了之后再播种一次。

第二次播种就晚了,天气转凉后,玉米长势缓慢,到最后收割时,玉米粒儿还有些软,一准会减产,但总比白地儿强呀。

老家里有个哥哥,是十里八乡能干的人,拿大家的话说,“放下耙子就是扫帚”,勤快,不惜力气。在所有劳动都没有机械化的年代里,大家都累得憨憨的,都想偷懒耍滑,唯有他,无论干生产队的活儿,还是干自己家的,或者被借到别人家干活儿,都是勤快利落,实在厚道。

每次大雨之后,我们大家都嚷嚷着下地放水的时候,他已经从地里回来了,只披一块塑料布,没带草帽,头发湿湿的,齐整的直立着,蓝色的跨栏儿背心,也湿了大半儿,挽着裤管,身上满是泥点子,光着脚。

我放过水,很难干活。湿地里挖泥,很重,很难,弄不动,比起挖干土来要多用一半儿多的力气。每每将费尽心力挖出的泥放下去时,还会溅起很多泥点子。干这样的泥巴活儿,脸上、身上,都会满身花瓜一样。

放水真不是个好活儿。本来将铁锨插进泥里就非常艰难,需要借助一只脚的力量踩在铁锨的一侧,使劲儿往下踩,可没穿鞋子的脚板,可以脑补疼痛的度数。

不用脚踩铁锨,别想挖下去,每每此时,不得不采用“敛薄泥”的方式,敛起锅饼一般厚薄的泥来,可以想象,这样的“工笔细描”,什么时候才能够挖深沟达到放水的目的!不确定挖沟和雨水耗下去,哪一个先完成?

4

如果没有要干的农活儿,于小孩子来说,下雨是件乐事。

光着脚,踩着当街汇集各个胡同雨水的弯弯曲曲的脏脏的小溪,一直追随到大坑边儿的石板拼成的水簸箕处,这里干净,脚底下是石板,不会有玻璃石渣一类的东西。我们常常逆流走过水簸箕,看浑浊的水冲击着脚脖子,从脚脖子两侧分成两溜儿流过。如果人多,几个孩子一起用手泼水,玩着玩着,裤管就会垂落,结果两个裤腿都会湿到膝盖。再加上不着边际的泼水,可以想象,不下雨啦,人人都成了落汤鸡。

玩儿的时间长,手脚都泡得发白发肿,回到家自然挨一顿骂,不过依然兴奋,一点儿也不难过。

小时候最盼望能有一双凉鞋,能在雨天里,不弄脏布鞋,不用光脚板踩肮脏的烂泥,也不必担心有玻璃或者煤渣硌脚,更重要的是凉鞋都有漂亮的五颜六色,比起千篇一律的千层底黑布鞋,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要凉鞋的美梦,似乎很快就实现了。啪叽啪叽,一遍遍穿着凉鞋在水里来来回回走的,使劲儿踩水弄出声音的样子,那是在炫耀!

对于雨靴,几乎不敢奢望,后来加上冬季雪天后,更加盼望有双雨靴或者棉捂蒌(棉胶鞋),当然这一些小小的想法,一般都不敢提,没钱,几乎是所有要求后的统一答案。

在盼望着胶鞋、盼望着塑料凉鞋的日子里,逐渐长大,如今村里也是煤渣路,当院儿里也有砖铺成的甬道。房前屋后,再也没有烂泥了,对雨雪和胶鞋的盼望都消失了。

靴子有了,又不需要了;塑料凉鞋有了,又无需再买了。

下雨的烦恼,似乎越来越少。

后来很难有涝的时候,多少年都不需要去大地里放水了。村子里的水簸箕消失了多年,连大坑里的水都干涸了,如今坑底上种了杨树,都有碗口一般粗了,来自雨天的乐趣和烦恼,都留在了昨天。

5

今年夏天,少有的夏季多雨让没有及时收割小麦的人家减产很多。听妈妈说,收割下来的小麦,没有干透的,这几天也有点发黑;地里站着的小麦,可能发霉更厉害。

“今年得减产了,真心疼呀,眼看着就打到囤里了,老天爷再给两个晴天就好了。天的事儿,没法呀。”

“小麦长势不好的,熟得早,收割得早,都收了。长得好的,都想着再熟熟再割,谁知道这样的天。”

“听说,好小麦一块二毛五元一斤,发黑的才七毛五。今年包地的,真挣不到钱了,要是再有倒伏的麦子,真是要了命了。”

村里包地价格不一样,我们包出去的三百一亩,也有和驴厂占地价格一样的,一亩地一千二,平常干活还找人付钱,这下可挣什么去。

总认为脱离了靠天吃饭的限制,有水有肥庄稼好了就丰收,没有想到,最后要收了,老天爷却给了一个不小的打击,看来,风调雨顺一直是种地百姓的福气呀。

看吧,明年割麦子,大家伙就会早割了。是呀,一年一年的教训,谁知道明年过麦又是什么天气呢。

按理说,大家伙应该看看十天内的天气预报,来确定啥时候收割。唉,天气预报也不怎么准,咱这里向来雨少,谁寻思下这么大?另外说,大家伙平常都出去打工,直到过麦过秋才会忙活地里几天,哪里将这个放到心上,一天二三百呢。

6

而往年常常是这样的:

少有的雨天里,在蒙蒙细雨中特意不打伞散步,潮湿的空气里,昏暗的天光,干枯的眼睛,很是舒服。

“如果不浇地,这样的雨应该下不透”,我问精通种地的保安大哥。

“下不透,雨忒小。”

这是无法放水的一种小雨,随下随耗,只有又急又大的雨容易积攒水的需要放水,如今土地都租给了别人,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放水的活儿要干。

再也不是靠天吃饭的年月,天气跟收成关系不再密切,但仍然期盼着风调雨顺,那样不就节省电力、人力、同时也节省地下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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