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终结以后

周末,在家休息。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特意去看了87版「红楼梦」的最后一集。

一直以来,我都在尽量规避看最后那么几集,因为怕太伤了,我无法承受。第一次看仿佛还是初中,后来我再也不忍心看了。

今天却点开了,我看着凤姐死去了,她蓬头垢面地被塞进草席子里,在大雪纷飞的野地上,被拖走了。

「聪明累」响起,然后一个又一个画面重播,都是她曾经风风光光的好时节。

这是完完整整的红楼人物里,前后反差对我冲击最大的,贾宝玉都没有这么大。

凤姐是奸雄啊,是脂粉堆里的英才,是从小谈笑着就杀伐决断的人啊。

然而大厦将倾,岂有完卵,任你如何风云叱咤,家族覆灭之日,无人可以保全。更毋宁,凤姐的身上,的的确确背负了太多血债。

是女性的悲歌,又岂非也是人类的悲歌啊!

后来,贾宝玉流落街头,遇见了史湘云,那个一口一个“爱哥哥”“爱哥哥”娇憨可爱的贵族少女,亦成了烟花巷里孤苦无依的海棠花。

生别离,死别离,其实这样的别离是最残忍的吧。

史湘云没有办法,贾宝玉也没有。仿佛凹晶馆联句还在昨日,海棠社开社也并不久远,昨天你我还在无忧无虑的春光里放风筝祈佑平安,今天我们却被命运抛弃至此,终生无依。并且无可奈何。

后来,贾宝玉跌跌撞撞闯进了蒋玉涵和袭人的家里。“花袭人有始有终”,终究命运给了“温柔和顺”的袭人一个还算圆满的结局,但其实呢,“圆满”不过是相较于贾府的其他人,和我们这些俗世里的看法,花袭人要的,她始终都未曾得到。不过勉勉强强,与一个并不喜欢的人过日子,“活着”,而已。

那么琪官想要的呢?

其实人应该知足,对吧。尤其是看多了那些家族覆灭,树倒猢狲散的故事之后。活着已经很难了,还要要求更多吗?

可是,可是啊,心底蠢蠢欲动的那些东西,还是存在的,并不会因为你把它压在最下面,它就消失了。

否则的话,贾宝玉也不会离开袭人,走向茫茫大雪。他要的已经不是“活着”,他想要的是真相。

雪芹也是吧。

经历了这样彻底的覆灭之后,这个人世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终究,他悬崖撒了手。

闻说,是因为“生情极之毒”,这情,大抵是对众生的慈悲。宝玉出家,雪芹书写,顽石回归青埂峰,一僧一道去往离恨天外。

我们在人间大闹了一场,现在尘归尘,土归土。

终于背景开始吟诵着: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抗。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人间世的这场闹剧,终究不会停下来。

我走了,你还来,他去了,她又登场。

历史的车轮来来回回,用不结束。

一声叹息;这轮回,如何能够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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