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最终给人类留下的是什么?

红辣椒
                                   「观映像」

开始接触电影时,人们往往着迷于影像的光怪陆离、世界的别有洞天。

而这些无法在现实生活中看到的视觉奇观和离奇剧情,像是一条条数据刻录到大脑中,等着生活中相似的场景出现,哪怕一点相似的痕迹出现,大脑映像就会条件反射一般浮想联翩。就比如:

  • 期末考试结束奔出教学楼的瞬间,要像《肖申克的救赎》一样迎着大雨,仰望着天,兴奋的泪水和自由的呼喊,必须映像着胶片上的轨迹;

  • 收到情人节的巧克力时,总要拾起其中的一块,看着对方说道:“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永远不知道下一颗的味道”。然后送巧克力的人会一巴掌打到头上说:“想什么呢,这是酒心巧克力,上面写着的。”

  • 炎热的泳池边上,看着偶尔下水的三三两两,又看着慢悠悠的云朵,耳边似乎会飘过《菊次郎的夏天》。

映像,就是这样在“刻录”和“映射”的动态平衡中,把电影世界与现实世界连接在一起。

当然,记得“映像”这个词,是最早植入在我的感知世界中,还是因为一家电影公司,叫银河映像。这家公司的片头经常出现在经典港片前,比如《瘦身男女》、《钟无艳》、《PTU》、《龙城岁月》、《黑社会》、《铁三角》等等,这些都出自银河映像——一家由杜琪峰和他的朋友们联合一起的经典制造机。

银河映像

穿过浮浮沉沉几十年的香港电影行业回廊,再去看望,会发现银河映像是为数不多的香港电影赢家。

邵氏、嘉禾、德宝电影、星彩、永盛......都曾经春风得意,也有些是华语电影开山劈石的存在。但直到今天还在"江湖"上活跃的电影公司也并不多见,虽然近两年看到杜sir北上后缺少大热的爆款,但纵观这么多年银河映像却是真正做到了,且保留着自己鲜明的特色,用姜文的话说是:

“站着把钱给挣了!”

那过去三十年的时间里,银河映像做对了什么呢?

银河映像制作的电影非常多,其中不乏经典,比如:

都市男女系列的《孤男寡女》、《瘦身男女》、《单身男女》......

这些通过对城市男女关系的轻戏谑式探讨,没有深刻的大道理,却精准的命中了当代青年对爱疏离又渴望的心情,虽然还是都市言情和轻喜剧套路,但是在或轻寡、或朴素的命运探讨中,因为真挚而不失格调。尤其00年代时的大陆,依然对时尚先锋的香港,保有最后一丝向往,郑秀文、刘德华等为代表的荧幕形象为“初代小资”打造了一种不拘一格的身份样板。

  • 那些年,有很多女孩子是在郑秀文略显神经质的眼神中理解了什么叫分叉的感情线;
  • 很多工作党坠入到鳞次栉比的大厦中,是在办公室的落地窗边学着爱很简单;
  • 对爱情摇摆的青年在瘦身男女的立志中,相信了终身美丽。

我个人是极喜欢这样的城市小品的。用真挚去讲述着生活的琐碎,不像现在一定要去展现年龄或代际焦虑下的一地鸡毛;也不是除了霸总、甜宠或是玛丽苏就没办法影像。通过情节的离奇和细节的幽默,把一个个平淡的城市缩影戏剧化展现出来。

令人会心一笑的,是多于现实半步的幽默;
令人感动的,是没有掺杂(甚至努力挣脱)世俗功利的朴素情感。

对于当时的青少年男女来说,类似《向左走,向右走》这样的故事娓娓道来——冰冷的水泥城市中恋爱,变得如此迷人又柔软,在那个时代的柔软,也成为了难以复刻的时代遗珠。如同一道天际云层的缝隙,会偶尔泄露一隅天光,那引人入胜的场景只可远观,一阵风过后云层也一并被带过;又如同不会承诺的极光,带着真实、形似幻想,在如今只能由人感慨与怀念。

当然,这样的城市小品只是杜sir映像中的鸡尾酒,真正使杜sir镜头映像放之于全世界的,是《黑社会》、《神探》、《枪火》、《放逐》、《暗战》、《大块头有大智慧》......这些带着浓郁杜氏风格的影像,构建出了一个不同于吴宇森枪战美学,却又散发别样浪漫的枪械宇宙。

那种凌厉冷峻的慢镜头定位,在舞台式的精准走位间,讲述着最性情中人的江湖;带着中年人桀骜幼稚的时刻,明明是直率的现实批判,却又在苍凉里尽情耍赖。

这些具有浪漫镜头语言的现实主义风格,让杜sir名声大噪,尤令法国人喜爱。算是当代电影大家中,和王家卫一样受着异国人民无比推崇的中国香港导演。

于是,我们可以用双子座来形容杜sir执掌的银河映像是多么的精分,一方面可以讲着弹跳于天上地下的城市男女浪漫故事,一方面可以在钞票、枪火、墨镜的血杀中定义江湖,这两者他都恣意纵横,带来的两个世界中映像出的无数人间事,毫无关联,却都贩卖出一股钻进骨子里的浪漫。

                                  「证据在野」

其实,银河映像也罢,华文映像(出品过《唐人街探案》等电影)也罢。这些映像都是在想象中构建属于人类感知世界时的映像。在这些映像中,通过虚无印证现实,模糊感知,从视听与沉思中塑造出多元宇宙的通路。

我用一位大师的三部登峰造极的影像来阐述:

《七武士》
“ 日本武士时代无以挽回的没落苍凉,而真正打败七位武士的,其实并不是山贼,不是农民,更不是先进的火枪,打败他们的是滚滚向前的车轮下,武士阶级无奈的宿命。”

曾经有一位对影片的评价代表大多数人的心声。如果一部电影去诠释东西方文化最精准的化学反应,那我一定首推这部《七武士》。

这部作品对于世界电影史,尤其是对此后的东西方电影大师们产生了深远影响,诸如《豪勇七蛟龙》的复刻、《少林足球》中组建团队,东西方在《七武士》的框架下实现握手。

而这部作品本身也是常看常新,耐人寻味的不仅仅是在六十多年前至今依然鬼斧神工的镜头语言。还包括跨越年代对更远年代文化反思,以像素级的捕捉并予以还原。

我们身处于时代的流淌中,曾经闪耀的终将陨灭——今日,我们知道那是宇宙“熵增”的归处,是归墟时的热寂,是现行理解自然法则的纲领。而影像,经由大师映像对抗熵增,是将生命以破除时间限制的负熵化为蓝本,给予固有纬度间的转换。所以,大师影像打开了一条对人类熵减的通道。

七武士

《罗生门》
“ 武士被杀后,盗贼、武士的妻子以及武士的亡魂各自叙述着不同版本的故事。死亡使人的可悲与渺小、人的伟大与真诚都暴露在夏日的阳光下。”

在88分钟的光影奇幻间,罗生门用多视角的构思把存于世间、超越的人性沉重剖开。这一次穿透时间的不再是将已逝秩序化作永生,而是把永生的静面在冷暖的刺激下,当作皮肤上的毛孔,张翕后得以放大。

谁在隐匿形骸、谁在隐隐作痛? 见者有份,独白者也不行,必须直视。此后,罗生门多重视角叙事成为了一种映像范式,如《看不见的客人》、《告白》......多有模仿,但无从超越。这其中对国师张艺谋肉眼可见的影响,《英雄》中的多视角演绎、《红高粱》的野性复制、《十面埋伏》中对竹林光影的致敬......电影人们用罗生门式记录着不同视角下的世界状态,真相不属于一种答案,只属于人类在共享的现实状态。

罗生门

《梦》
大师最后一部作品,也完成了生命于山野间,人类存在与毁灭过的证明。
八段梦境的集合,讲完了从幼体脱胎到少年成长直至面部全非时的怪诞合影,越发怪诞的梦越发脱胎、衍生于人类文明与行径的离合。

我想没有人的梦是可以天真纯粹的折射,因为梦本就是指向未来,回应存在时,灵魂与欲望强行交媾的产物,如果一定要美化,那应该是在天真中纯粹的交媾。

大师映像的仪式感中,母性强权、战争破碎、山海愤懑......在感官的不安与良心的责难间,吐露真言。诚恳地揭露欲望,交媾中的阴暗面表露于鲜花灿烂之下。

人之前往,能否褪去肮脏的记忆与一身皮囊?去梦里,认同也抛弃这个真实的自己。大师用映像再次铺建了一条心之救赎的道路。


不得不提,他们都出自一位活如蛤蟆的电影大师——黑泽明先生。

这三部影片不算三部曲,但他们用在野的证据,为人类留下了关于过去、现在和未来出路的永恒证明。

                                   「 活着」

人在观映像——每一格胶片中是留存的在野证据;而一切的结果都是在讲述着两个字。关于——“活着”

余华在《活着》中曾讲到:“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 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 。”诚如他所说,活着本就是一种状态也是一种延续这种状态时的目标。

人这一辈子如果活明白了其实也就是这两个字。老话说的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唯有“活着”承载着生命的体温与想象。于是,人一直在穷尽着所有的想象力延长着自己活着的长度。

  • 最吉祥的话是益寿延年,最极致的追求是长生不死,生命活着才有意义,于是生命的时长成为了度量长度的重要依据,从秦始皇到现代基因工程,人类用2000余年甚至更长于历史认知的岁月去为此孜孜不倦,开启了亘古至今的不老传说,可不老真的凌驾于一切之上吗?活着只为不老又是一番什么景象?于是映像里《古今大战秦俑情》中的永生焚进了火场、《夜访吸血鬼》中的孤寂用黑夜填满、《这个男人来自地球》中与释迦交谈、与梵高作画,甚至演化耶稣去入这荒海沉浮。


    夜访吸血鬼
  • 当人类无法延续自身寿命时,基因催动的就是繁衍。类似于“将一个人的温暖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胸膛”,人类努力的将一个人的“智慧与存在”转移到另一个人或一群人的脑海。就像是藏传佛教转世活佛的秩序一样,人类相信人类所积累的宇宙能量可以传递,这种传递所建立出的结果是——人类单一的个体会陨灭,但精神、意志和知识会长久的在繁衍中留存下去,正因此,所有在野的证据才有了延续的意义,这些证据都是为了给下一双眼睛去继承与解读,于是人类终究不再用图腾对未知去膜拜,人类通过一种继承性的情感紧紧相连,他们中有血脉、有种族、有文化,在性别、年龄、肤色之中释放传承的力量。《回归》中祖孙三代女性在与宿命般的艰难对抗中鲜红;《时时刻刻》中一种不可抗的力量牵引着三个女性寻找着属于各自存在的意义;《天空之城》里少年帕祖带着对父亲的相信,终于抵达人类极致的文明——拉普达。
回归
  • 最不褪色的刻度是质量,“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是长在士大夫骨髓里的东方追求。于是人们愿意为质量去交换活着的时长,有时“折寿也愿意”,有时甚至凝结成生命的一个句点,如烟花一般瞬间闪耀。皮雅芙的《玫瑰人生》在聚光灯在璀璨燃烧,生于市井的夜莺把人生化作舞台,一生的疼痛与不安却带给世人慰藉与勇敢;在《她比烟花寂寞》中,杰奎琳·杜普雷的一生从那个相伴的女孩开始,从那个相伴的女孩截止,疯狂的大提琴弦奏出低沉华美的生命乐章,生命或许会回归柔弱,但生迹却可以定格在记忆华彩;《香水》中那个用尽一生寻觅爱的天才男孩,在病态世界的引诱中终于得到了全世界的热爱。
玫瑰人生
  • 当然,既然活着就有无数的活法,有时时长和质量也道不尽活着的千姿百态,于是映像中的封闭空间、平行宇宙、穿越交错的时间线间,人类以爱或追寻的某种信念,探究着一沙、一叶、一世界的繁花姿态。人也许一生的姿态只有一种,但映像连接的世界可以无数。每一遭都风光无限,每一遭都人生百态,每一遭的摄人心魄都讲着同一个主题——“活着”。活在摄影棚、活在全世界安排的剧情里,活在每一格现实又讽刺的《楚门的世界》里;从nobody到nobody,已经没有人会记得这个《无姓之人》穿越过多少的周期与你相遇,但无数种可能性、无数种生命轨迹终将使我们交织在一起。
无姓之人

所以,再回过头来说,活着两个字,浓缩的人类电影史中最波澜宏大的主题,无论是《指环王》的史诗,还是《哈利波特》的成长,无论是生死一场戏的《霸王别姬》,还是用执着等回爱人的《漫长的婚约》,即便是卢米埃兄弟用《厂大门》记录第一段影像,所能为人类留下的,都是为人“活着”贡献着最好的证明。

用钟爱的一部电影结尾:“只要我们还记得这样的开始,太阳就会照常升起。”

太阳照常升起

致敬本文出现过的所有电影及背后的创造者,致敬人类生命中每一次用力的活着

《红辣椒》

韩国·今敏

《肖申克的救赎》

法国·弗兰克·德拉邦特

《阿甘正传》

美国·罗伯特·泽米吉斯

《菊次郎的夏天》

日本·北野武

《瘦身男女》

《钟无艳》

《PTU》

《龙城岁月》

《黑社会》

《铁三角》

《孤男寡女》

《单身男女》

《向左走,向右走》

《神探》

《枪火》

《放逐》

《暗战》

《大块头有大智慧》

中国香港·杜琪峰

《唐人街探案》

中国大陆·陈思成

《七武士》

《罗生门》

《梦》

日本·黑明泽

《看不见的客人》

西班牙·奥里奥尔·保罗

《告白》

日本·中岛哲也

《豪勇七蛟龙》

美国·安东尼·福奎阿

《少林足球》

中国香港·周星驰

《古今大战秦俑情》

《英雄》

《红高粱》

《十面埋伏》

中国大陆·张艺谋

《夜访吸血鬼》

爱尔兰·尼尔·乔丹

《这个男人来自地球》

美国·理查德·沙因克曼

《回归》

西班牙·阿莫多瓦

《时时刻刻》

英国·史蒂芬·戴德利

《天空之城》

日本·宫崎骏

《玫瑰人生》

法国·奥利维埃·达昂

《她比烟花寂寞》

英国·安南德·图克尔

《香水》

德国·汤姆·提克威

《楚门的世界》

澳大利亚·彼得·威尔

《无姓之人》

法国·雅克·范·多梅尔

《指环王》

新西兰·彼得·杰克逊

《哈利波特》

英国·大卫·叶茨/墨西哥·阿方索·卡隆/美国·克里斯·哥伦布等

《霸王别姬》

中国大陆·陈凯歌

《漫长的婚约》

法国·让-皮埃尔·热内

《厂大门》

法国·卢米埃兄弟

《太阳照常升起》

中国大陆·姜文

三竿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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