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类书籍,它们从来没有灭绝,每当我想到这一点,心里难免就要无端地发一些火。这类书便是那些教人怎么读书,怎么写文章的书,我想,难道有比多读书多更能教会人该如何读书的捷径吗,难道有比多写作更能使人懂得怎样写作的便路吗?王小波说,他便是在写作中学会写作的。
写作并不是一件容易坚持的事情,这个领域,对天赋,勇气,勤奋和想象力的要求丝毫不逊于其他任何一个领域对这些品质的要求。除此之外,它需要写作者有相当的分辨优劣的文学作品的能力。在我们的时代,锻炼这种能力是困难的,书海浩瀚,而名著永远不缺书单来收藏,名著中虽有过誉者,但批评名著却只会使自己得来浅薄的名号。名著中更多的是遭人误解者,每每看到那些才华横溢的作品成为评论者谈论社会道德风气对人的影响以及悲剧是如何产生的这类问题时,我就恨得咬牙切齿。当然,不少作品就是批判现实主义的,作者本意就是反映时代的某些方面,抨击一些东西,在这些作品中,遭到读者幼稚传播和简单解读的也不在少数。
幸运的是,文学鉴赏力也不全靠天赋,也是可以后天培养和训练的。关于培养训练的秘诀?没有。只能靠多读多写。在写作中,你不仅是在陈述自己的故事,描述自己的思想,同时也在修正故事,创造思想。尽管想象力的力量非常强大,缺乏大量的输入也会导致它的贫乏,这就是必须要多读的原因了。读书多了,便能从如烟的书海中看到那些散发着独特光芒的作品,对于其他人可能黯淡无光,对你来说却有特殊的意义,使你在读它的时候为之兴奋颤抖。没有过这种体验,是感性对于人类自身命运的淡漠,是令人遗憾的。多读与多写,是从来不该分开的形与影。
没有生活,怎么写作?
人总要有生活,才能写出点像样的东西来。这话我们听的够多了。王小波就曾经被指责为没有生活,他反驳道,如果说所谓生活就是多遭受一些磨难,那还不如拿自己的头去撞门框,撞个一天,也算是体验生活了。用没有生活来说明当今伟大作品的贫乏是没有说服力的。王小波评价王蒙的作品,说他的作品痞,又说痞是不好的,但其根源不在道德上,而在于贫乏。倘若不是因为理性与感性的贫乏,就没有必要靠痞去博人眼球了。王又说,在所有作品中,他偏爱那些以血泪写成的。
写作从来不易,这是因为感性与理性大家都不缺,成为一个优秀作者所需要的感性与理性之深就好比成为一个优秀演说家所需要的表达和应变能力之强。同文艺鉴赏力一样,感性与理性虽关于天赋,但同样能够通过后天增强。
感性的训练比理性困难得多,但也千万不要以为文字优美,感情丰富就是文学了。理性之于文学,所扮演的角色是无比重要的。理性是感性的监视者,它不使感性过于天真地表达自己,他为感性划分了活动范围和活动形式,它是伟大的造型师,把杂乱无章,鲁莽狂奔的感性精心打扮,创造出了我们称之为美的东西。关于理性的训练是方方面面的,包括逻辑的训练,文体的训练,思辨能力的训练甚至是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的训练。这就要求写作者不仅要多读多写,而且要广博和精深,只读文学,是完全不够的。至于感性,它很多时候表现为狂热,是你读到优秀作品时抑制不住的狂喜,也是你写出自觉不错的文章时内心的躁动,它是情感对情感的恋爱,是精神对精神的相思。多去寻找这样的感受,记住这样的时刻。
写作是创造不是模仿,所以需要相当的反抗精神。王小波称自己为愁容骑士(堂吉诃德自称愁容骑士),他最核心的精神就是反抗。在写给李银河的情书里,王说自己绝不愿过刻板的生活,否则宁愿去死,在王最为人称道的小说《黄金时代》以及最为人熟知的文章《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中,反抗都是最核心的主题。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对性的压抑已经达到了禁止严肃作品中出现性描写的程度,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地下黄色小说的泛滥。后来维密成为一个闻名全球的内衣品牌,几乎成为一个绝妙的反讽。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种正常的需求,它不会因为你压抑它就消失不见,只会以一种扭曲的形态在背地里茁壮成长。王在一篇散文中说到,不管是爱情还是自由,都是人本该所拥有的东西,一个时代压抑了它们,扭曲了它们,我们就该奋起反抗,这就是王小波教给我们的最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