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心
都是一片海
闪耀着深不见底的幽蓝
王老头住在巷子的最东头,跟我家只隔着三户人家,于是几乎每天都能照见。
王老头一直是一个人生活,听说他有一个老伴,只是后来去世了;又听说他有一双儿女,不过都外出闯荡去了,常年不回家。
记忆中的王老头喜欢穿深青色的外套,里面套着灰色的衬衫,衬衫的扣子常在脖子下解开两三个,露出一片黝黑的胸膛。他常常推着他那辆老式的二八自行车从我家门前走过,碰见几个邻居站在门外,便停下开心地说上一会儿话。
那时我还小,只记得王老头是个很爱笑的人,也很爱喝酒。因而大多数与父亲聊天时,都会是在满身酒气下进行的。说到尽兴处,厚厚的眼皮下的两颗小眼睛便笑的眯成一条线,呲出一排微微发黄,不大齐整的牙齿,脸上的皱纹笑得皱到一起,神态颇为可掬,经常惹笑了与他聊天的人。
王老头是个极其热心的人,也很爱小孩子。小时我独自在家,听到外面有咯吱咯吱的自行车声音在门前停住,随后响起一阵轻缓的敲门声,我便知道是王老头来了。我打开门,只见他额上挂着几滴汗,还来不及擦去,便急着从挂在自行车上的布袋中抓出一把黄澄澄的杏子,塞给我,一边还笑着嘱咐我:
“等你爸回来了,可不能告诉他。”
后来进入高中,见到王老头的次数也愈来愈少,有时甚至一两个月不见一次。有一次我放了暑假,傍晚我们一家吃过晚饭出来在河边散步,恰好碰到骑着自行车出门的王老头,他朝我们打招呼。
父亲问他:“老王又去值勤啊?”
“哪是什么执勤,就是去给人家厂里看门的,嘿嘿,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寻个活儿干,消遣消遣。”老头嘿嘿笑着,眼睛却望着渐渐沉下的日头,有些消沉。
父亲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又假装不知道的问:
“去了那还喝上几杯吗?”
“哈!喝,不喝怎么能行!”一提到酒,老头瞬间又来了兴致,兴冲冲地跟我们说了好一会儿他最近尝过的好酒,最后才摆摆手,嘿嘿笑着骑上车子离开了。
王老头是朝西骑去的,我站在那里,看着他因为使劲而左右摇晃的身影,在暮色下竟显得十分寂寥,几根花白的头发被渐渐凉爽的晚风吹起,亮晶晶的,像根根银线。他缓慢地转过几个弯,就被盛夏葱葱郁郁的树木遮挡住,看不见了。
后来课业渐渐繁重,我两点一线奔行在家与学校之间,早起晚归,自然也就无暇顾及其他。这其中就包括渐渐被我遗忘的王老头。
有一天吃早饭,父亲告诉我,王老头去世了。我想了一会,才想起他说的是那个很爱喝酒很爱笑的王老头。我一惊,问他是怎么去世的,在我的记忆里,王老头的身体一向硬朗,说起话来中气比年轻人还要足,这样的人怎么会说死就死了呢?
“听说是胃癌,发现时已经不行了,咳了很多血……”
“那他的儿女们都回来了吗?”我竟第一时间想到这个。
“回来了,操办了后事,昨天才出的丧。”
“哦。”我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可眼前还是忍不住浮现出王老头嘿嘿笑着的模样,他热心地往我手里塞东西的模样,他看着落日沉默地模样,还有他左右摇晃蹬着自行车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