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到了第二年五月。
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出自《旧约·创世记》)
那是一个美丽的艳阳天,几片薄薄的云彩点缀着碧蓝的天空。身穿黄色毛绒背心的罗辰蹲在教室外的墙角用捡来的粉笔头认真地勾勒起一幅图画,他那号称十万个为什么的同桌“冬瓜”则蹲在画的另一头舔着冰棍静静地看着。温暖的阳光洒落下来,将罗辰的身影和毛衣的颜色映射在粉笔画上。
“你画的是什么呀?”冬瓜问道。
“妈妈爸爸和我。”罗辰答道。
“为什么看不到你呀?”冬瓜添了一口冰棍继续问道。
罗辰指着阳光下自己的影子:“这个就是我。”
冬瓜望着罗辰,脸上露出了佩服的表情;接着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粉笔画的上面,随即又指着其中一个没有五官的人像问道:“那个是谁?”
罗辰稍微迟疑了一下,憨憨地说道:“爸爸……”
“为什么他没有脸啊?”冬瓜继续问道。
罗辰看了看手中的粉笔头,说道:“没有粉笔了。”
“你跟我一块儿,我去给你拿。”冬瓜说着便吧冰棍叼在嘴里提了提裤子,一路小跑到了一年级一班教室旁边老师备课的小房间门口。罗辰跟在后面大口喘着气,正准备问一句什么情况,没想到这时冬瓜突然转过头来把冰棍从嘴里拿出来对他做了个不要说话的动作,接着把他拉到了旁边对他说:“等我一下。”说完,冬瓜便把冰棍重新叼回了嘴里蹑手蹑脚地进了屋,罗辰则扒着门框紧张地注视着里面的情况。
那间略显幽暗的小屋里面此时只有两个女教师,一个年轻的,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年长的老师正戴着老花镜全神贯注地批改着作业,年轻的老师则聚精会神地刻着蜡纸。
刻蜡纸这个活儿非常有讲究,需要用一种特殊的钢笔像写字一样小心翼翼地在蜡纸上刻出内容,用力稍大便会把纸刻透,小了又无法把蜡刻穿;蜡纸刻好后便可以拿到油印机上进行印刷,所谓印刷就是把蜡纸铺在白纸上用油墨滚筒滚过,油墨透过蜡层到达纸层,再从纸层渗透到白纸上,一张美丽的试卷就这样诞生了;如果蜡纸的纸层被刻透了,油墨就会过多地渗出到白纸上造成字迹模糊,而如果蜡层没有被刻透则字也就印不上去了。
只见冬瓜弯着腰挪动着脚步,一点一点地靠近年长老师的办公桌,屋里的二人竟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位不速之客。此时的罗辰想起黄继光的故事不由得出了神:近了,更近了,只见黄继光又站起来了!他张开双臂向喷射着火舌的火力点猛扑上去,用自己的胸膛堵住了敌人的枪口……
“董华!”一个振聋发聩的声音把罗辰拉回了现实。刚回过神的他便看到冬瓜抱了一盒彩色粉笔便跑了出来,此时的冬瓜也顾不得叼着的冰棍,张开嘴大声喊道:“快跑!”
二人头也不回地一路狂奔,片刻间便回到了刚才画画的地方,冬瓜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把粉笔塞到了罗辰的手里:“给你,这下你就能把爸爸画完了。”
罗辰满心欢喜地看着手里的彩色粉笔,红的,黄的,蓝的,绿的,随即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小心翼翼地把半个脑袋探出墙壁往刚开跑回来的路上看了一眼,然后回过头来问冬瓜:“你说等一下会不会有人过来抓我们。”
冬瓜擦了擦还残留着冰棍味道的哈喇子说:“我拿的我奶奶的粉笔。”
罗辰张大了嘴巴吃惊地望着冬瓜,此时一阵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冬瓜一脸慌张地问道:“上课了,怎么办?”
“等下了课再画吧,”罗辰反倒安慰起冬瓜来。
两人闷闷不乐地回到教室坐了下来。好在接下来的两节都是语文课,对于罗辰来说,上语文课是要比上数学更让他舒服的。首先语文课的内容大多是一些有趣的故事,不需要绞尽脑汁地算来算去;其次数学老师整日拎着一根子在班里走来走去太吓人了,还是语文老师更让人有安全感一些。
古城是没有幼儿园的,而古城乡小学的学前班一共也只有两个班,两个班的任课老师完全相同,不同之处是一班的班主任由语文老师担任,而二班的班主任由数学老师担任。
两个班共同的语文老师是一个长着圆圆脸蛋,梳着一根大辫子,皮肤颇为白净的姑娘,名字叫做马文仪。和打扮时髦的数学老师不同,马文仪的日常着装可以用“朴实无华”四个字来形容:脚上穿着一双军绿色的帆布鞋,下身是一条蓝色劳动布裤子,上身是军绿色的褂子。如果不是那根又粗又黑的辫子强调着她的性别,恐怕还真会有人管她叫哥们儿。
只见马文仪抱着书本走到了讲桌前,接着班长喊了一声起立,全体同学站里来齐声道:“老师好。”马文仪回礼道:“同学们好,请坐。”然后她放下了书本,拿起粉笔背过身去,面朝黑板写下了“春天”两个字。
“春天,冰雪融化,种子发芽,果树开花。我们来到小河边,来到田野里,来到山岗上,我们找到了春天。”马文仪先是声情并茂地朗读了一遍课文,然后让学生们踊跃发言,讲述自己在春天的所见所闻。
同学们纷纷举手,有的说院子里种的树长出了叶子,有的说燕子飞回来了,还有的说水塘里许多蝌蚪游来游去。马文仪在一片举起的小手中发现了罗辰闪烁的眼神,以为他正在努力思考,便点了他的名字。此时的罗辰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发现自己能说的都已经被前面的同学说过了,而电厂里面除了房子就是煤堆,不由得脑子里一片空白,陷入了语塞。马文仪一看情况不对,便立即温馨提示道:“比如我们出去玩的时候,走过的地方,看到的东西,和其他季节相比都有哪些不一样的地方呢?”
被点石成金的罗辰立即闪烁出了耀眼的光芒:“蚂蚱,有好多蚂蚱在草丛里跳来跳去。”
马文仪望着自己的得意门生甚是欣慰,微笑着示意罗辰坐下,接着道:“董华,你也说说。”
冬瓜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冰棍!”
这个回答引起了同学们的哄堂大笑。
忍俊不禁的马文仪先是拿课本遮住了脸,等到笑声渐息之后才一本正经地说道:“董华想的比大多数同学更远了一步,一般来说冰棍是夏天吃的,现在这个季节温度变化会比较快,一不小心吃多了可能会闹肚子……”
正说着,一声春雷的炸响从天空奔涌而下,教室外的光线迅速暗了下去;窗外的风裹挟着地上的尘土吹向树叶,哗哗的声音不绝于耳;没过多久,雨点们便相约而至,树叶上、房瓦上、地上尽皆响起了噼里啪啦声。
同学们纷纷露出喜悦的表情,不约而同地挤到窗边观看这突如其来的春雨,不知是哪位同学比较博学,人群中响起了春雨贵如油的感概,而罗辰和冬瓜却呆呆地坐在座位上面面相觑,如同蒙受了巨大的损失。马文仪一看这情形,寻思课是讲不下去了,便跟同学们说要好好观察,回去写一段关于春雨的文字。
不消一刻钟,雨声渐息,云雾散去,太阳又露出了笑脸;树叶上和瓦檐上纷纷闪耀起五彩的水珠,天边架起了一座巨大的彩虹桥。刚回到座位屁股还没把凳子坐热的同学们此时又一窝蜂地往窗口挤去。罗辰和冬瓜二人看到这美丽的景色也不由得喜笑颜开,画的事情暂时抛到了脑后。
就这样结束了上午的课程,罗辰和冬瓜背起书包准备回家,刚出教室的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和一辆红色自行车便出现在了罗辰的面前。罗辰抬起头一看那人的脸,不由得张嘴叫了一声:“叔叔!”,邢琳听到后欣慰地冲罗辰点了点头。
冬瓜仰起那红扑扑的脸蛋望着邢琳惊讶地说道:“你怎么还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姐姐。”
邢琳的矜持被这突如其来的奉承彻底攻破,不由得笑的花枝乱颤。一旁的罗辰本想提醒一下对方的用词,无奈邢琳那如银铃般不绝于耳的笑声最终让他选择了闭嘴。乐了好一阵的邢琳逐渐恢复了理智,摸着冬瓜的脑袋笑着说:“你好可爱!不过很可惜今天我没有带好吃的,下次有机会的话再补给你好不好。”
脸上洋溢着春天气息的冬瓜感动地点了点头。三人挥手告别之后,邢琳看到了正往教室外走的马文仪,于是便让罗辰等她一下,自己走上前去和马文仪简单地交流了几句,然后回来把罗辰抱上了自行车的后座向电厂驶去。
地上的雨迹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和煦的微风轻轻吹拂着罗辰的脸颊,他用小手紧紧扯住邢琳夹克的后摆轻轻地问道:“妈妈呢?”
邢琳突然笑了起来:“妈妈今天中午有点事情,没有功夫给你做饭了,姐姐带你去食堂吃大餐。”
“好!”罗辰一听有大餐吃,顿时开心地在后座顿了顿屁股。
这一波操作害得邢琳差点翻了车,勉强稳住重心之后她又神秘兮兮地问罗辰道:“问你一个问题,老实交代……想不想爸爸?”
一听到爸爸两个字,罗辰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满眼含泪,竟不说话。虽然眼睛望着前方的路,邢琳隔着后背也还是感受到了孩子满满的委屈,她乐呵呵地当他默认了继续问道:“再问你一个问题……”
“嗯。”罗辰把脸埋在了邢琳后背的衣服里终于发出了一声蚊子般的声音。
“想不想爷爷?”
此话一出,罗辰彻底绷不住了,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中间还夹杂着吸鼻涕的声音。邢琳没想到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一边心疼自己的衣服一边心疼坐在后座的“大侄子”,急忙说道:“先别哭先别哭,叔叔正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一下。”
一听有好消息,罗辰立马噙住泪水坐直了身子。
邢琳深深地喘了一口气,说道:“爷爷和爸爸来古城啦,现在正在和黄翼叔叔聊点事情,他们说等下忙完就带辰辰出去玩!”
罗辰一听,瞬间就不淡定了,紧紧地抱住邢琳的腰拼命向前探着脑袋惊喜地问道:“真的吗?”
邢琳只觉得车身一歪,幸好经过刚才的闹腾之后她早有防备,努力控制住车把之后紧张地说道:“哎,不要乱动,刚才我可是连假都替你请好了,你回忆一下叔叔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你到底是姐姐还是叔叔?”罗辰想也不想就天真地抛出了一个迷之疑问。
邢琳一边感慨这孩子清奇的脑回路一边严肃地说道:“当然是叔叔!”
两个人就这么一路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电厂的职工大楼前。
古城电厂的职工大楼在澡堂的正对面,紧挨着托儿所;这幢楼一共有两层,一楼是食堂,二楼是广播室和各种活动场所。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职工们也会顺便领到一定额度的饭票,所以这里的食堂是不收现金的。对于罗辰来说,他只知道把红色,黄色或者绿色的小票递给小窗口的叔叔或阿姨,就能捧回一碗一碗的美味了。说起饭菜的味道,虽然有句老话叫重口难调,但只要是在这里品尝过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竖起大拇指。
张爱玲的书中有一句话: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女人。最近就有一位厂里的女职工和食堂烧菜的小伙谈起了恋爱,这件事情一经证实便被迅速传播开来,变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很多人不看好这对儿情侣,认为小伙只是个烧菜的临时工,而女方要相貌有相貌要工作有工作,两人并不般配。
邢琳抱起了罗辰让他选菜,看着那琳琅满目的佳肴,罗辰竟纠结了起来。窗口的小哥敏锐地察觉到了罗辰的难处,笑着说道:“想不好吃什么啦,黄焖小酥肉怎么样?”罗辰连连点头回应了这个建议。
随后邢琳也点了一个菜,二人便找了个位子准备开吃。不远处的万小涛老早就看到了心上人的身影,此时的他犹如一只狩猎的猛兽,静静地等待着出手的最佳时机。这厢邢琳刚入坐,他便抄起了旁边小伙子的碗笑嘻嘻地走了过去,完全不顾对方的哀嚎:“老大,我的烧鸡。”
“邢科长,什么时候开始干托儿所的工作了,你这里还缺不缺人,我也非常喜欢小朋友,”万小涛把烧鸡放在了桌上随后坐下笑嘻嘻地说道。
邢琳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思,一边把自己碗里的红烧茄子夹了一块给罗辰,一边笑着回应:“万科长可不要取笑我了,一方面我这是受人之托,另一方面,这可是我大侄子,她妈妈有事情走不开,我不来管谁来管。”
万小涛忍不住对着邢琳竖起了大拇指,接着夹了一块烧鸡放到了罗辰的碗里说道:“够仗义!单论这份思想觉悟,放眼整个电厂就没几个能够得到邢科长的。”
罗辰看了看碗里,又看了看邢琳,邢琳对着他点点头,罗辰这才用筷子把鸡块扒到嘴里啃了起来。
万小涛看邢琳低头吃饭并不搭话,又继续说道:“小邢啊,你看我这年纪也就比你大了几岁,你都认了侄子了;要不这样,今天只要辰辰点头,我就做个后备叔叔,什么时候你忙不过来了孩子就由我来照顾。”
听到这里,罗辰一口饭没吞好,忍不住咳嗽起来,邢琳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白了一眼万小涛说道:“你看把孩子给吓的,一个叔叔已经把他累够呛了,再来一个还怎么应付。”
万小涛和罗辰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此时,在厂长的办公室,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坐在沙发上轻轻叹了口气对黄翼说道:“这些年姚远一个人在古城带着孩子真是有劳你费心了……说来惭愧,北京与古城相隔千里,有些事情我和卫军纵然有心,却也无力。”
黄翼慌忙说道:“罗教授,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和卫军是儿时的好友,您对我一直就像是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关怀备至;考上大学之后我又有幸成为了您的学生,您不光教会我知识,还教导我如何为人处事;后来古城要建发电厂,您又不遗余力地为我争取这边的发展机会;在您的面前,“费心”两个字我实在是受之不起。”
旁边一位戴眼镜的男子惭愧地说道:“每次读完姚远的来信我的内心都久久不能平静,黄兄为我们这个小家真是操碎了心,姚远总说孩子一有什么事情黄厂长甚至比她还着急。辰辰一岁多出疹子高烧不止,住到了市里的医院,您是一有空就去医院送吃送喝,还安排职工过来帮忙照顾;三岁多不小心把钢珠当仁丹吞了,您就没日没夜的打听偏方,后来送去了一大捆韭菜终于解决了问题;去年想早点把孩子送到学校上学,校方认为不满上学年龄,说是特殊情况需要介绍信……”
黄翼连忙笑着摆摆手:“这都是一些举手之劳,卫军就不要客气了。咱们三个原本都是厂里的骨干,三年前你被委以重任之后调离了这里,姚远又一个人带着孩子,厂里的事情我就只好一个人瞎指挥。有时候工作的事情一忙起来,生活方面就难免照顾不周,要是有什么做的不足的地方,二位可千万不要吝啬口水和墨水,尽管对我口诛笔伐。”
这个戴眼镜的男子便是罗卫军,刚才说话的老者便是罗卫军的父亲、罗辰的爷爷罗翔。
罗卫军和姚远都笑了,罗卫军赶紧说道:“这可不敢,我和父亲这次回来主要有两件事情要和黄兄商量,一件为私,一件为公,私事是这些年辰辰让黄兄着实操了不少心,我和姚远一直商量着让孩子改口管您叫声干爹。”
黄翼拍手道:“作为兄长,这句话我可等了很久了,就等你开口,咱们一言为定,过几天找个良辰吉日我准备好红包。”
罗卫军和身旁的姚远笑着互相对视了一眼,接着说道:“公事方面就由我父亲来介绍吧,毕竟讲核子发电可是罗教授的本职工作。”
听到“核子发电”四个字,黄翼突然眼前一亮,罗翔则变得严肃起来:“这件事情我们讨论了很久,也准备了很久,虽然现在仍算不上是最佳的时机,但有句话叫事在人为,面对西方社会在核心技术上的围追堵截,有时候我们也需要赌一把……”
说到这里,罗翔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向窗边。
一下子仿佛又回到了上大学的时候,罗翔一边讲,黄翼一边记,笔尖在破旧的本子快速地移动,生怕漏掉任何一句重要的内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什么,超临界水冷堆?”黄翼放下了手中的笔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罗翔严肃地点了点头:“而且是快中子堆。”
黄翼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深知这个系统肯定不简单。
“苏联会帮忙解决反应堆堆芯的技术难题,我们这边需要做的就是把冷却系统搭建起来。现在咱们的冷却水用的是自来水,并且为了节约用水量,这些水是循环利用的。对于功率为24兆瓦的火力发电机组来说,这样做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而此次核反应堆的最大发电功率有1000兆瓦。为此,研究所的专家和苏联的专家也进行了多次的实验和论证,在前不久终于确定了冷却方案的整体设计。水的热力学临界点为374摄氏度22兆帕,为了拥有更好的热效率,我们需要第一回路的冷却水在28兆帕的压力下达到600摄氏度。”
听到这些参数后就连姚远都震惊了,她实在无法想象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系统。
罗翔继续说道:“这样一来,第二冷却回路的设计就变成了一个很大的难题,为此我们也提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方案——采用混合制冷的方式给第一回路降温。反应堆运行在低功率区间的情况下仅使用晾水塔进行冷却,一旦功率到达阈值则并入湖泊水联合降温,如果遇到突发情况的话……”
讲到这里,罗翔陷入了沉默,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他想起了两年前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
“老师,”黄翼轻轻地叫了一声。
罗翔这才回过神来,对着黄翼笑了笑说道:“如果真的遇到了突发情况,那可能就要麻烦冰棍厂支援一下我们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罗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姚远灵光一闪,说道:“利用冰棍厂的重盐水来降温。”
罗翔听罢说道:“答对了一半。古城电厂往北一里地就有一个冰棍厂,向东不到四十里地是宿鸭湖水库,直通淮河,这些都是得天独厚的优势,所以我们考虑再三,把核电站的选址定在了这里。”
“卫军,通过几年的学习,基础知识方面我对你是非常放心的,过段时间等资料到齐了你需要把设计图纸再仔细确认一遍,对反应堆结构、安装和维护相关的知识都要有一个非常清晰的理解。虽然这些说明书和图纸上的语言不止一种,但是我想有姚远在,这点小事应该难不倒你。另外,这部分资料既属于科研机密,也属于国家机密,切记要好好保管。”
罗卫军看了一眼姚远点了点头。
罗翔继续对黄翼说道:“以上就是整个工程的概况,后面的统筹和管理工作就交给你了。最后切记,这件事情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近些年国际形势异常复杂,直到现在我们仍不确定此次苏联慷慨解囊的目的,更何况二十多年前我们早已有过前车之鉴,现在唯一能够明确的就是,这套方案理论上是可行的。”
黄翼望着罗翔点了点头。
罗翔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组织上对这次的工作十分重视,下个月会有一个专员过来协助大家,主要负责施工方案审核以及结果验收,直到工程结束……”
黄翼笑了笑:“到时候我和小邢讲一下,可以先安排到生产技术科。”
罗翔也会心一笑,随后看了一眼手表:“好了,该讲的事情我都讲完了,趁着天还早,我和卫军还要再去冰棍厂走一趟。”
四人一起从办公室出来,往楼下走去,下楼的时候黄翼满怀歉意地对罗翔说道:“当时在建设发电厂的时候欠缺考虑,忘了安装电梯,累的您跟我们一起爬上爬下的。”
罗翔笑道:“你们可不要小看我,我年轻的时候走过的烂路可多了,和那些比起来这些楼梯和平地差不了多少了。改革开放了以后条件是越来越好了,但我们也要学着富日子穷过,以备不时之需。”
四人就这么边聊边走,谁知刚到一楼还没出楼道,便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往这边直奔而来,喊着爷爷扑向了罗翔,罗翔抱起了罗辰开心的哈哈大笑:“总算见到辰辰了。”
此时的罗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抱着罗翔的脖子哭红了脸,众人看到这幅情景也纷纷红了眼眶。
罗翔一边抱着孙子一边继续往前走,心里充满了愧疚:“辰辰不哭,猜猜爷爷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我不要好东西,我要爷爷和爸爸……”罗辰哭道。
来到众人面前的邢琳听到大侄子这句话后也不免红了眼眶叹了口气。
“爷爷和爸爸都在,爷爷下午还要带辰辰出去玩呢。”罗翔蹲在地上放下了罗辰,接着从包里面拿出了一串糖葫芦在罗辰的眼前晃了晃:“还记得上一次见面的时候爷爷说过什么吗?”
“爷爷说下次来给我带北京的冰糖葫芦,”罗辰总算是止住了哭声,用略带抽泣的声音回答道。
罗翔把冰糖葫芦递到了罗辰的手上:“先吃着冰糖葫芦,下午爷爷和爸爸带辰辰去冰棍厂,好不好?”
罗辰偷偷看了一眼微笑着的罗卫军连连拍手,开心的话都说不出来了。罗卫军张开了口正想对罗辰说些什么,旋即想了想自己已经三年没有见过儿子,感情的培养并非一朝一夕,便作罢了。
罗翔缓缓地站起身,对邢琳说道:“好久不见,你的父亲还好吧。”
邢琳道:“家父一切都好,就是时常念及伯伯。”
姚远望着二人,脸上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罗翔笑了笑,对姚远解释道:“我和邢琳的父亲早些的时候曾在同一所学校任教,两人亦师亦友。后来……”
就在罗翔脸上面露难色的时候,罗辰问道:“爷爷,我们什么时候去冰棍厂玩呀?”
罗翔笑着说道:“现在就去!”
接着,罗翔便与黄翼和邢琳一一握别,黄翼安排万小涛开车把三人送往冰棍厂。
冰棍厂在发电厂北侧约一公里的位置,始建于六十年代初期,目前在生产的有三种不同价位的冰棍,分别是一分的,三分的和五分的,一分钱的冰棍就只有一种口味,除了甜再没有其他的味道,三分钱的冰棍是水果味的,有香蕉的、苹果的、桔子的;五分钱的用料就比较足了,有奶油的、红果的和小豆的。厂长马建忠,古城马庄人,现年五十四岁,小学文化,为人忠厚老实,就是有点先天结巴,尤其是着急的时候特别严重。
罗翔和罗卫军带着罗辰一起来到冰棍厂,厂门口保卫科的人一听是罗翔的名字,立马去报告了厂长,厂长马建忠闻讯快步来迎,边走边喘:“只……只……知道二位这两天要来,却……却……不知几时过来,怠慢了,怠慢了。
罗翔表现的非常平静,亲切地同马建忠握手说道:“千万不要这么客气,夏天快到了,这一次我到古城,主要是了解一下咱们当地老百姓的生活,比如夏天热了要吹风扇,发电厂的发电量充足不充足,还有夏天渴了要吃冰棍,冰棍厂的产量够不够。”
马建忠笑着说道:“感谢,感谢……自打冰棍厂建……建成以来,夏天一来老百姓天天都有冰棍吃,嘴里甜,心里甜,日子过的更甜。罗教授快……快随我来,我们一起进厂里看看,吃根冰棍,我也跟罗教授好好汇报汇报。”
一行人来到了冰棍厂内部的生产车间,马建忠为两人介绍起了生产线:冰棍厂生产冰棍所用的水是通过水泵抽取的地下水,水抽上来之后和盐进行一定比例的混合变成重盐水,水和盐的比例不同,盐水的凝固点也不同,冰棍厂的重盐水需要维持在零下二十摄氏度左右;冰棍的原材料制作好后会注入到模具中,模具浸入到盐水中放置一段时间后冰棍就冻好了,把冻好的冰棍从模具中分离出来包上包装纸就是最终的成品,这些成品被装入一个个装着棉花褥子的泡沫箱子里面就可以拉出去售卖了。
罗辰看着一个个的铁架子套着一个个的大盒子,随着升降机链条传动的声音缓缓降落,沉入水中,这边的盒子刚浸入水中,那边马建忠看了一眼笔记本,说道:三号好了。随着一阵链条的声响,隔壁池子的盒子升了起来,并由顶部的滑轮移动到另一个区域,那里早就有工人等候着,盒子一落地,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过了一会,一个工人抱了一盒冰棍过来笑着说:都尝一尝吧。马建忠笑呵呵地取出一个红豆冰棍,拆了裹在冰棍上的纸之后递给罗辰,然后把盒子接了过来,递到罗翔和罗卫军前面,罗翔笑着说道:“我的胃吃不了这个,”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1角钱,塞到马建忠衬衫胸前的口袋里。罗辰看着冰棍开心的合不拢嘴,用舌头小心翼翼地舔着,生怕舌头放上去时间长了黏在冰棍上。
马建忠把刚才的一角钱拿了出来,说道:“罗教授,您大……大老远从北京过来,这钱说什么我们也不……不能要。”
罗翔拍了拍马建忠的肩膀,托着他的手把一角钱重新塞回了他的口袋,然后说道:“我这次过来是为人民服务的,可不是来接受人民的服务的,这个钱你得替人民收着。”
随后罗翔转身蹲了下来抚摸着罗辰的脑袋说道:“辰辰在这里跟爸爸还有叔叔阿姨呆一会,爷爷和马叔叔还有些事情要说,说完就带你去抓蚂蚱。”
罗辰一听要抓蚂蚱,顿时两眼放光,连连点头。
马建忠带着老罗来到了厂长室,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虽然厂长室的冷气非常的足,但是马建忠仍不停地擦汗,时不时点头。罗翔也难掩疲态,不停地传达着重要的指示。
“冰棍厂用……用于制备冰棍的重盐水水温仅……仅有零下二十……十摄氏度左右,和您提出的要求还有很……很大的距离。”
“马厂长请放心,这个工程不会用到咱们厂既有的资源。对于突发状况来讲的话这些只能算是杯水车薪,经过慎重考虑,我们决定使用液氮,液氮的制造和存储装置到时候会通过电厂的铁路运输过来,其他的设备我们自己可以造的就自己造,造不了的我们会和苏联那边沟通;之所以放在冰棍厂一方面是考虑到工作的保密性,另一方面冰棍厂离发电厂比较近,在电力供给上更加方便。”
“维持这……这套系统,需要不……不小的电力吧,这几年冰棍的需求量每年都在上涨……我……我担心对冰棍厂的生产会造成影响。”
“马厂长多虑了,影响冰棍厂的生产这种事情我们可不敢做,并且这个项目的用电规格和制造冰棍相比,要求也会不一样,不经改造直接拿来用是不可以的,改造的话,又势必影响到咱们的生产,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到时候会从发电厂拉一条专用电缆,从地下直通冰棍厂来给液氮系统供电,不计入冰棍厂的用电量,您这边只需要确定好施工位置,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们就行了。”
“既……既然这些问题组织都考虑到了,那我也就没什么要说的了,罗教授,我听您的安排。”
夕阳映射在这片大地上,远山的轮廓清晰可见。五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地上长满了各种的野菜和杂草,草丛中各种小虫跳来跳去,有蚱蜢,有蛐蛐还有油蛉等等……罗翔微笑地对孙子说:“辰辰,你去抓蚂蚱,爷爷把它们串起来,”说完,随手折了一根狗尾巴草在罗辰眼前晃了晃。
罗辰说了一声好,便奔跑者抓蚂蚱去了,老罗则望向了远方的夕阳。过了一会,罗辰慢慢地走过来,两只空空的小手互相摆弄着:我怕。
“哈哈哈哈,”老罗大笑了起来,“长大了就不怕了,爷爷帮你抓,你帮爷爷看着蚂蚱飞到哪里去了好不好。”
罗辰重新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草堆,突然,一只绿色的蚱蜢跳了出来,罗辰急切地伸出手指,还没等他叫出来,老罗便一把抓住了,把蚱蜢的头和身子折了下去,让“围脖“翘了起来,用狗尾巴草娴熟地穿了过去。穿好了之后,在罗辰的眼前晃了晃:这样是不是就不怕了。看着蚂蚱被牢牢地固定在狗尾巴草上,罗辰放松了很多,但是细看蚂蚱身上沟沟坎坎的纹路和油光发绿的眼睛,不由自主又打了个冷战,罗辰是个胆小的孩子,他害怕长相奇怪有棱角又带壳的生物。
老罗抚摸着孙子的额头,慈祥地问道:“辰辰长大了以后想做什么呀。”
罗辰看了看蚱蜢那绿油油的翅膀,兴奋地对着爷爷说道:“长大了我要出国留学,带爷爷一起坐飞机去国外。”
“哦?哈哈哈……那我们今天就一言为定,不过出国留学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你可得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嗯。”罗辰用力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11点多,老罗随着运煤的火车先到了平顶山,然后经郑州回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