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丽心中爱恋着一个男孩,他的头发像阳光照射下的松叶,密密的针尖一样的蓬松地披散在额头。他总是穿着崭新或洗得发白的涤卡衣服。萨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了他的,只是感觉心里总有个人影在晃啊晃。
萨丽生的五官端正,明朗。双眼皮像是刀刻过的一样,还有嘴唇,唇线完美,曾经有爱化妆的女孩子问萨丽:“你做过双眼皮儿吗?你每天都画唇线吗?”
萨丽当然是回答没有啦。她只是个穷学生,连早餐钱有时都没有着落,哪里有钱去整容,去买化妆品呢。也许是因为那样清晰的五官,所以内心的表情才会被那么明显刻画在脸上吧,高兴和不高兴,悲哀与喜悦,总是能从萨丽的脸上一眼看出来。萨丽的烦恼当然是暗恋一个人的烦脑,觉得自己不优秀,无法说出来,所以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她的表情总是逃避的,她常常整个人陷入了好久的发愣中,老师走了过来,问她为啥发愣?或者是她想睡了?萨丽想说自己刚才走进了一片海,可是说不出。
萨丽最怕的是别人突然一下子看中自己的心事,并且说出来。但偏偏总是有人,帕莎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戳中了她的心事,说她得了相思病,然后逐一猜出她们认识的男生的名字。但幸好帕莎说的每一个都不是。她希望自己像只蚂蚁那样不被人注意,也许因为心里藏着秘密,于是总是害怕这个秘密被戳破,总之,她自己都厌倦这样的自己,心底的那个人像牛皮纸那样翻过来翻过去粘贴在那里,却又害怕用现实去印证。
萨丽把那归结为年少时的一种烦恼,是根本没法解决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现象。后来萨丽看了<<少年维特的烦恼>>,也就释然了些。多年后萨丽仍然记得书中的一些情节,维特顺着一个美丽的湖泊去了一个莫名的乡村,美丽的蓝湖,被树林屏蔽的村庄,那个最美的女人刻进脑海,从此忘不掉她。萨丽想她看到的男孩刚好在那棵松树下,男孩的头发大概刚洗过,好像密密的松针,所以她忘不掉他。幸好他们终于毕业了,再也不用烦恼了,萨丽一度那样认为。
不过,萨丽后来还是吃了一些苦,再也看不见那个男生,心里还是会想。萨丽给男孩寄出了信,也埋葬了一些。再后来他就真的消失在岁月的洪荒里了,萨丽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忘记了,有些庆幸。
但是没想到那些信会是罪魁祸首,分开了多年后的萨丽和男孩会在故乡的小镇重逢。就是因为那些信,那个陌生的男人以为萨丽是他的,彼时,他们都已经变得更为陌生了。
那个男生有些冲动,他吻了她,他的舌像一条蛇那样的游进她的嘴里,还有他的手也像一条陌生的蛇游进她的内裤,像一个很不地道的偷袭者,萨丽真的很不舒服。萨丽当时真的有些懵逼,这个奇怪的生物为何要那样做?他们之间毕竟还是陌生的。她的爱全是自己脑中的画面,与这个陌生人没有关系。
事实上他们后来也没有太多交流,男生只想占有她,并不想付出真正的情感。萨丽算是明白了,事实证明当你爱上了某人的时候,尤其是爱上他的皮囊的时候,跟他的内在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你所有的想象也就只是想象,是想象出的另一个人,你要保护好自己的秘密,也许那个人就是个坏人,你得保护好自己不受侵犯。
萨丽记得从前的那个男生很腼腆的,但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来。难道就因为她说她爱他?是他也不擅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吧,或者是他本不愿把自己的情感倾注给她吧。不管怎样,他毁了萨丽心中的形象,她的爱情被他彻底摧毁。
萨丽第二次爱上的男生是个爱笑的男生,他是用眼睛去笑的,萨丽看他的眼睛里有一条跳跃的兔子,它奔跑着跑向了他眼睛的森林。萨丽从此后忘记了自我,一心去寻找他眼睛里的兔子。
萨丽禁不住诱惑去拨打他的电话,她每次都很郑重,总是觉得自己胸腔有痰。打电话前,要先咳去胸腔里的痰,可是咳咳咳好久咳不干净,但那边的电话已经接通了。萨丽听到一阵妖艳的笑声传入耳朵,还有模仿她咳痰的声音。那笑声像极了一个女妖,咯咯咯,萨丽听得酥了。萨丽仿佛看见天空中他踩着一朵黑云妖艳地向她扑来,像个黑山老妖把她头顶的天空全都霸屏了。
他们并没有机会常见面,实际上萨丽知道男人也许并不知道她萨丽是谁,萨丽和男人第一次的见面场面混乱,人非常的多。不过,人与人之间是有那么奇怪么?只见了一次面,萨丽就像被他种上了蛊,像被他握住了生死劫。
她一次次给他打电话,像缺氧病人需要呼吸新鲜空气。萨丽仍然要先咳完胸腔里的痰,然后那边仍然传来女妖般的笑声。有一次萨丽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她只想听听他的声音,找不到一句话,一个词。于是她说再见,我挂了。笑声突然戛然而止,那边紧张地问:“有什么事?”萨丽说:“没啥事。”男人大概以为萨丽生气了,意识到自己的笑声是否已刺激到某人的自尊。于是嘘寒问暖地问了她一些别的问题。萨丽挺受用的。其实男人的口才真的很好,萨丽就是在一次他的谈话也可以说是演讲中迷恋上他的。男人又特别敏锐,他能感觉到萨丽的情绪。
其实萨丽在每次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事先都排练过的,但当电话接通后,萨丽会大脑一片空白。所以通话中常常是男人在七七八八地解说,而萨丽只是简单地提问。这样每次萨丽在打电话的过程都是挺受用挺幸福的过程。男人讲话的声音有种特别的磁性,像回旋在空气里的糖那样,听的人会迷醉的。萨丽想起乡村的春天,到处开满了鲜花,蜜蜂在忙着采蜜,来来回回的途中蜜蜂把蜂蜜传递在空气中,所以空气里全是甜蜜的味道。萨丽觉得男人也许是研究声学的,男人一会儿会用充满磁性的声音讲话,但笑起来却是那种爽朗的接近女生的声音。但不管哪种萨丽都完全迷醉了,而男人也像是在故意表演,他会试着用那种接近女人的声音说话。
萨丽后来的生活有了些动荡,她离开了原来的地方,换了份新的工作。期间她换了一次电话号码。那时充话费是买卡充费,一百元的充费卡与一百元的电话号码卡,二者都是一样的,新号码有些新鲜,还有萨丽从前的号码带4,萨丽不喜欢不吉利的数字,萨丽想换掉手机号码。她的交际不多,换掉号码不会为新的生活带来什么不便,所以她总在每次冲话费的时候有种换掉号码的冲动。
那天,萨丽换掉号码后给男人打电话。铃声刚响,那边就接了电话。萨丽明显感觉到他在等待她的电话。男人着急地问她在哪里?萨丽说自己换了新的地方,新的工作,电话号码也换了,换了号码第一个就想到给他打电话。萨丽能感觉得到他在那头的担心,仿佛真的害怕她消失了,再也不联系了。
那次通话后男人说他有事刚好要经过她上班的地方。所以他们还是再见一面吧。萨丽的心真的跳到了嗓子眼,萨丽觉得自己有一刻停止了呼吸。
男人下午到了萨丽的小镇。当萨丽接到电话后有些晕头转向,其实她只是天天在上班的地方,并且刚应聘来,并不熟悉这个小镇。这是个略有些冷清的小镇,站台下很久没有人上车下车。当男人瘦长的身型站在公交站牌下,萨丽还在想自己该去北边还是南边的车站?
当有些昏黄的阳光照在男人的脸上后,萨丽确定就是他了,他们接通了电话,向彼此挥手。这一刻仿佛在世界两端的两人终于见面了。这是个人海浩渺的城市,车轮驶过的路面总是飞起半城的烟沙,人们看似拥挤,彼此的缘分却渺茫的。
萨丽承认这第二次见面与第一次有很大的不同,或许是距离第一次见面的时间太久了些。如若男人不说出他是谁,也许萨丽真的就会认不出他来。或许是因为角度不同,第一次见面,男人面对众人非常的严肃,萨丽看他的角度也是仰视的。所以那样显得他老些吧。
但是那天见面,萨丽才觉得他只是个大男孩,实际上他们也仅仅相差几岁。男孩俊朗的五官特别立体,那双眼睛竟然和自己十分的相似。傍晚的霞光照在他的脸上,特别的让人感觉温暖。
萨丽那天特意打扮了一下,实际上昨晚她把头发焗了油,深蓝色的牛仔配了浅蓝的T桖。戴了一对红珠子的耳坠,一双半高跟皮鞋。她从男人欣赏的眼光里知道他是满意自己的。
她一直以为男人记不得她,没想到他说出了第一次见面她坐在三排,并且说她穿了一身白衣服。这让萨丽有些惊讶,男人说的很对,萨丽还清晰地记得那天的场景。他们谈起各自的故乡,小时候的奇闻异事。萨丽不由地对男人有种亲切感,男人的动作一会儿让她想到哥哥,舅舅,也许是离开故乡太久了,萨丽突然十分地想念亲人。他们交谈着,彼此都有种错觉,觉得他们的小时候那样的相似,像是就在不远的地方生长的表兄妹,而并不是相隔万里在陌生的城市才相识的两个陌生人……
那晚他们开了一间房,萨丽说她睡沙发,男人说他睡沙发。初秋的夜晚有些冷,在只有一张床一条被子的情况下,他们都睡了床,只是男人一晚上没有任何动静,萨丽半夜起床给男人盖被子的时候,都能感觉到男人根本没睡着,他只是一动不动而已。
萨丽那天只请了半天假,第二天还要上班。于是他们在清晨的阳光里告别。那时候,他们都以为那就是他们以后的日常,每天睁开眼睛的第一眼就能看见彼此。所以他们连一个吻别都觉得羞涩。反正马上就要见面了呢。萨丽觉得自己幸福得有点发高烧,再也不能接近让自己发烧的火炉。男人说他也得回去了,也有工作要做,男人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饭?但是萨丽怕他等自己一天,耽搁了回去的行程,就回绝了。于是他们就在那样平凡的早晨告别了。
人与人之间是多么的奇妙啊,世界也大的太渺茫。以后的许多年里,无论萨丽遇见了谁,她却再也没有见到那个让她刻骨铭心的男人。如果萨丽当初要是知道那次的见面是他们最后的见面,一定不会那么匆匆地让男人走的,即使走,他们也应该吻别一下 的吧?
萨丽那次换的电话号码仍然不满意。因为号码里仍然有4,萨丽觉得那仍然是不太吉利的电话号码。萨丽在再次用完电话费去充费的时候,看到一个数字非常的好。男人的电话号码尾数是65,正好那个电话的尾数竟然和男人的一样,也是65,前面是51,连起来就是5165。这个数字仿佛天生是为萨丽准备的,萨丽真的是太高兴了。其实,通过这次见面,萨丽知道男人和她都是内敛而传统的人,两人心有灵犀一点通,有些语言不需要说出就能懂。台面上更是谁也没有说出露骨的话,但这个电话真的太能表达她的心意了。所以一时间,萨丽兴奋得想跳起来。
萨丽兴匆匆地换了号码后,准备给男人打电话。她想给他一个惊喜。但是,她太兴奋了。根本看不到前面驶过来的轿车。萨丽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她失去了知觉。
醒来后的萨丽已经在医院里了,医生通过她随身携带的身份证与通讯录通知了她的家人,在医院里最初她连父母也认不出了。医生告诉萨丽家人,她是因为脑部受到撞击会暂时失忆,慢慢地会恢复过来,只是需要时间。
萨丽被父母接回了老家,母亲每天给她做好吃的,父亲给她讲小时候的故事。也许是从小就一直生活的村庄,萨丽总是熟悉的,她在一点一滴恢复着记忆。但萨丽却至此忘记了那个男人。那个相约一生相伴的人就那样消失在萨丽的记忆里。仿佛他真的从未出现过。
眼看着萨丽恢复得那样好,父母觉得医生说的非常有道理,萨丽总会全部找回 她的记忆。她跟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一切都是一个十分正常的女孩。
萨丽的年龄不小了,在村里是大龄青年了。萨丽被父母和亲戚朋友安排着一次又一次的相亲,见面,见面。其间父母也也小吵了几回,母亲与嫂子有一些口角。萨丽有一个特别强势的嫂子,萨丽觉得父母变得像在她屋檐下的燕子一样,萨丽更是不受她的待见。萨丽想拥有一个自己的家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于是萨丽和一个看似很配自己的人结了婚。
男人很好,会烧一手好菜,脾气也很好。但萨丽总觉得缺少了什么似的。多年后的萨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日子看似岁月静好,但是萨丽始终觉得心里像是丢了一样东西,心像缺了一个角。
直到一个晚上,萨丽所有的记忆全恢复了,那天下午萨丽差点被一张车子撞到,在司机粗俗的骂声里,萨丽找回了她全部的记忆,也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萨丽终于知道自己失落的那样东西是什么,这些年里她总是觉得自己像是丢了魂一样,原来那么大一个活人被她搞丢了,她怎能不失魂落魄?那个一直住在她心房的那个人,那个一直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她怎么就是没想起来呢?她不敢去打那个电话,她害怕去打那个电话,可是有一天她试着去拨通了那个电话,的确,电话那端亦是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