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趟老家,同桌请我吃了顿饭,来了七八个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也有没来的,同桌问我,还要叫叫谁?我说都行!
在县城读书时,伊同学与我总共同桌了三年,基本没断过联系,还有一个,同桌过一年,毕业分到警务部门,走了上面的关系。
这人姑且叫他老Z吧,主要是好记,没别的意思。当年老Z追我同乡镇的一个大姐,大姐感觉这人胸无点墨、言过其实,就不想搭理他。老Z托我给那大姐捎过情书,大姐当时没说别的,没过几天,让我给回话,说,她感觉不合适。
老Z痛哭流涕,把我拉学校院墙外的山坡上,鼻涕一把泪一地的,我两裤兜的擦屁股纸给他,都没够用,我当时想,谈情说爱这玩意儿,有毒!能把好端端一个人片刻间毁成渣渣。
我父母都种田的,县城没一个亲戚,更没有靠得上的关系。我当了三年半学生会主席,干了很多事,受到很多表扬,据说给了一个优秀毕业生荣誉。我没见到,问班主任,他说塞档案里了。N多年后,与同桌小伊一起吃饭,他说,有两个优秀毕业生名额,一张给了老团,一张给了他。就这么操蛋!
入党申请书倒是写了,学校那一年没给学生,名额少,划给了老师。我们教务处主任老徐拍拍我肩头,鼓励我说,就是有一个学生入党名额也是你的。现在想来,别说一个就是有两个,也不一定轮到我,万般皆是命!
我记得,学生时代,曾在笔记本上写过一句话,成功总是在躲闪着我的努力。还有一句,我从来都不屈从于命运的摆布。还有一句,面对不公和伤害,我决不会在报复的刺激中寻找对生活的满足。哄自己的话,当时是药,现在想想,有个淡用!
扯远了,自身再努力也改变了什么,这在当时对我个人来说。毕业后,我被塞到一个濒临倒闭的化工厂,上了两年班,停产了两年半,回家放了半年牲口,之后是四处的挣扎与漂泊。
还是扯远了,再聊聊老Z,老Z先是分到我们乡镇当了派出所副所长,我父亲以为我们家从此在地方上有了靠山,与乡亲们在村口聊天,总忘不了扯上一句,我二儿的同学是副所长。有不看事的乡亲补上一句,问,您二儿现在干啥?我父亲讷讷地收起马扎子,说,你们聊,我回家看看猪食烀好了没!
又有人撮合同乡的大姐,大姐同意与老Z谈婚论嫁,俩人欢天喜地的。大姐图了老Z头上的大盖帽,嫁给了身份和地位。老Z掳获大姐的芳心,他迎娶了美貌与才华。
有一次在集上遇到了老Z,他叫住我,说,打听一下你村子有没有打牌赢钱的,举报有奖,有我的也有你的。我贴耳低声对老Z说,俺们村的乡亲,勤劳朴实,谁有功夫弄那个。
伊同学有个哥们,摩托车违章,被老Z逮住了,说要罚六百,伊同学找到我,招呼我过去找老Z通融通融,没作多大事,六百块钱下手有点重了。伊同学还以为我有多大脸似的,我跑警区等了俩钟头,总算见到了老Z,我把事儿讲了讲,老Z爱搭不理的。过了几天,伊同学的哥们罚了不是六百而是八百。
我下岗的那两年,生活相当窘迫,就在酒厂门口开了家书屋,也没几个来租书看书的,说真的,连房租都挣不出来,妻子整天哀声叹气,一脸的愁容。有天下午,我在外面打零工,妻子突然打电话来,说,咱们家书被收走两大箱,几个穿便衣的开了辆警车,领头的是老Z,我认识,他却假装不认识我。
我骑自行车匆忙赶回小店,小店里如同遭逢浩劫,一片狼籍。过了几天,我打电话给老Z,问,我们家的书,你和你的兄弟借了这么久了,看完了吗?老Z说,你的书我们还在仔细研究有没有问题。我说,都是正规出版社出版的,咱们家手续齐全,想读书学习是好事,群众支持,就是别忘记读完后还回来!
直到现在,两箱书也没还!鲁迅先生笔下,咸亨酒馆掌柜每到年底,总是念叨,孔乙己icon还欠十九文大钱呢!我是个嗜书如命的人,也常念叨,老Z还欠着咱家两箱书呢!
孔乙己被人咂断了两条腿,才赊下了帐!
老Z,据说被有关部门查了,差点脱了警服!
孔乙己死了,还不了十九文大钱。老Z没死,也还不了我两箱好书!世事无常,咸亨酒店与孔乙己成为了文化和历史。而老Z何在?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那天中午聚会,获优秀毕业生的老团来了,他已成长为县局工会主席,列席班子会议。在他的影响下,在座的几家孩子都考了警察,在各自的岗位上为家乡的治安保驾护航。
一桌人没提及老Z,酒足饭饱,伊同学送我回宾馆,偶然间说了一句,老Z,好多年了,没有人喝酒叫他。据说,县警务部门有个内部考评,这人的口碑倒数第一。
有一次,有个县局的兄弟来上海,我在真华路一家餐馆请吃饭,兄弟说,老Z这个人,喝醉了酒经常打老婆!
上海世博会那年,我回老家,开车去县局家属院看一个朋友,门口坐着一个人,拎着一只大饼,远远看见我打招呼,是久不联系的老Z。我开了车门下去,他握住我的手,说,老同学,听说你在上海混大发了。我说,也就混口饭吃,跟讨饭的没啥两样!他说,过几天去看世博会,到上海找你!我说,一定欢迎!
我俩相互留了手机号码,挥手道别,车子缓缓驶进家属院大门,还没等拐进小巷,我手指头点了点,把老Z的号码迅速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