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和我的夫君一见钟情，下聘、求亲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成亲的前两天突然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但是成亲那天特别晴朗，人人都说，这是一场“瑞雪”，是个好兆头，而我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洞房花烛之夜，夫君喝醉了酒，因此，我们并未行周公之礼。
然而，自那以后，他再也没踏进我的房门半步，整日里只知与他贴身的丫鬟厮混。
我这才发现，原来，我的夫君根本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他的丫鬟。曾经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
当然，他的父母是不会同意他娶一个丫鬟为妻的。他的父母说，只要娶了我这个千金小姐，就把丫鬟给他当侍妾。
他迫不得已，娶了我。我和他，只有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没有耳鬓厮磨，也没有伉俪情深。
我是府中体面的少夫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和丫鬟秀恩爱。这一切简直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却又无可奈何。
这让我想起了买椟还珠的故事，那是一个可笑的故事，然而，这个世间真就有不识货、有眼无珠的人。
什么郎才女貌，什么门当户对，都抵不过他和丫鬟从小的朝夕相处。
多少个夜晚，我一个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如果有来生的话，我一定要去求菩萨，不要让我再遇见他。
贰
很快，丫鬟有了身孕，他的开心毫不掩饰，他对她的宠爱更是明目张胆。他的父母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好歹也是他们家的子嗣，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
十个月转瞬而过，丫鬟临盆之日，他请了城中最好的女医和经验最丰富的稳婆。经历了几个时辰的嚎叫，丫鬟终于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他和他父母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孩子一出生，便得到了万般的宠爱，母凭子贵，这份宠爱也捎带分给了丫鬟些许。
府中少夫人无能，不受宠爱，没有子嗣，而丫鬟备受荣宠，并且生下了男丁。
长此以往，丫鬟终有扶正的一天，势利的下人们纷纷巴结丫鬟，我门前的冷清更甚从前。
我仿若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旁观着这一家子的欢声笑语、天伦之乐。
叁
然而，舒坦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那一日，阳光明媚，他在花园里逗弄年幼的孩儿。
宫中突然来人，步履匆忙，原来是皇帝急召，他不得不放下手中欢笑的孩儿，即刻奉旨入宫。稚童的笑声仍旧萦绕在耳畔，宫人带着他入宫，他回头，眼中满是眷恋和不舍。
是啊，父母，美妾，稚子，谁能轻易舍下。他眷恋的那些人里，唯独没有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的心里涌现出一丝悲伤。
我国与邻国起了纷争，数次交锋下来，各有胜负。我国国君认为长此下去，必然是两败俱伤，互相得不到好处，反而让别国捡了便宜，落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下场。
于是，我国国君为国为民着想，拉下面子，有意讲和。于是派遣我的夫君应锦川作为使臣出使邻国。
一路跋涉，终于踏入邻国朝堂，不料一言不合，他被囚禁在邻国地牢。他的生死尚未可知，不过苦头自然是不会少吃的，毕竟邻国国君狂妄自大、蛮横霸道、弑杀冷血是出了名的。
他的父母心急如焚，动用了一切能够动用的关系，终究也是无能为力。最后他们竟然跪在我面前，求我，希望我的娘家出面，帮他们把儿子救出来。
我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我回了一趟娘家。然而，我的父亲已经年迈，如今也只是任了一个闲职，方便养老，没有太大的权力去过问朝堂之事。
我的大哥远在千里之外，驻守边疆，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来。
我的二哥不过是一个侍奉太子读书的文人，太子年幼，不懂朝政，二哥怎能怂恿太子妄议朝政，那可是大罪。
我的妹妹虽为贵妃，但向来温顺贤淑，从未干过政，当然这次也不会例外，毕竟善妒的皇后一直对她虎视眈眈。
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向肆意妄为、年轻尚武的邻国国君并不愿意谈和，并且他背弃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旧规，把他这个使臣给斩了首，并把头颅悬在阵前，再次向我国挑衅。
没能救他，我自觉无颜面回他家，索性在娘家住了下来。好在，我的家人还是如往昔般地疼爱我。
肆
很快，我的大哥被国君从边疆召了回来，率军攻打邻国，大哥数战皆胜，一鼓作气，乘胜追击，直捣邻国都城。
邻国大败，几近灭国，邻国国君派人带着金银财帛，低声下气地来讲和，并且把他的尸骨也一并送了回来，我国国君同意了，毕竟国家也需要休养生息、恢复国力。
他的父母葬了他的尸骨，伤心欲绝。听闻他们老两口恨透了我。
转眼，草长莺飞，绿回大地，自幼与我交好的长公主邀我入宫赏花。御花园繁花遍开，其中数牡丹园最为华丽、热闹。
长公主伸手捻了一朵绯红艳丽的牡丹簪在我的鬓边，说：“姐姐，你好比这牡丹一样雍容华贵，可偏偏不愿陪王伴驾，却愿意开在寻常人家，可那样的人家根本配不上你。”
“当初你执意要嫁给应锦川的时候，你不知皇兄有多生气，如今应锦川死了，你可愿意回到皇兄的身边？”
我推却：“我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寡妇，入宫岂不是有辱皇家名声，蒙长公主抬举，我实在不敢高攀。而且，皇上已经纳了我妹妹为妃。”
“你应该明白的，皇兄宠爱你妹妹，只是因为她长得有几分像你了罢了。而且，身份不是一个问题，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给你换一个身份……”长公主继续说。
“可那样就不是我了啊。”我叹了一口气。
长公主有些尴尬，已经明白了我的心意，也不再勉强，便转了一个话题：“据说，应锦川的父母失子之后悲伤过度，身体大不如前，而他的妾氏则带着幼子，服侍两个老人，想必日子也不好过吧。”
我沉默不语，长公主转头看了看我，眉眼带笑：“这难道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吗？”
可是，我的心里没有半分的快乐。
我仰头望天，阳光有些刺眼，突然想起应锦川离家入宫的那一天，也是一样温暖的阳光，他转身回头的那个眼神中满是不舍和眷恋。
伍
“你嫁入应府之后，不幸的遭遇，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长公主忿忿地说：“你的父亲是开国功臣，辅国重臣，皇兄成年之后，主动辞官，欲告老还乡，皇兄挽留不住，便给了一个清闲的官职好让你的父亲安心养老。
你的大哥是镇边大将军，屡立战功，威震四方；你的二哥是是少年状元郎，皇帝钦点的太子少傅；你的妹妹是受宠的贵妃，才貌出众，为人八面玲珑。
而你，虽身为千金之躯，却不是弱质女流，而是自小习武，尤为精于剑术。早些年，曾追随你的大哥南征北战，也曾入宫陪伴我和皇兄一起读书，并且深得太后的喜爱，更是获得了皇兄的垂青。
然而，你却执意要嫁给应锦川。可是，姓应的却有眼无珠，不识抬举，本该好好宠着你爱着你，可他偏偏要去宠爱一个卑贱的丫鬟，真是该死。
所以，皇帝就安排了他出使邻国，送他上路。”
我低头，摘下鬓角的牡丹，捏在手里。御花园的牡丹虽好，却不如城外西山下的一枝红药来得自由无羁。
我的父兄都在朝为官，受皇帝重用，正所谓福祸相依，伴君如伴虎，今日的荣华富贵和明日的阶下囚也是一念之间的事。
与其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还不如远离朝廷、远离后宫、远离皇帝来得舒坦。这就是我的想法，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得一人之心，白首与共。
后来，由我的父母牵线，认识应锦川，虽然我与他相识不久，但接触下来，感觉他这个人还不错，于是，我就嫁给了他。
然而，事实证明，我看走眼了。
我有些难过，尽管他负了我，但不应该落得如此下场。这一切归咎于我当初拒绝了皇帝，因此也连累了应锦川。
我是这一切的祸因。
陆
又是一年，到了他的忌日，念及往昔的些许情分，我到他的坟前祭拜。
祭扫完，正准备离开。
“等一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正是那个丫鬟。
“少夫人，请听我把话说完好吗？”丫鬟怯怯地说。
我停住脚步，说：“不要再叫我少夫人了，从今往后，你才是应家的少夫人。”
丫鬟说：“其实，我家公子心里一直都是只有少夫人。自从公子认识少夫人的那一天起，整个人都变了，比以往开心了不少，而且心里眼里都是少夫人。
公子知道少夫人喜欢芍药花，便在城外的西山植满了红芍，想着等花开了，便和少夫人一起去看花。
可是，在成亲的前一天，宫里来了一位公公，找公子私下里谈了很久，公公走后，公子一脸的失魂落魄，后来，就变了一个人似的。
虽然，公子常常留宿在我的房里，但也只是在画画，从入夜开始一直画到深夜，再从深夜画到天明。而画的都是少夫人的肖像。”
隔了半年，那位公公又来了，还是找公子密谈，过了不久，公子每次与我同房，都是喝了酒的。要知道，公子平素除了应酬，在家向来是滴酒不沾的。
后来，有一天，趁着公子的酒意，我终于套出之言片语，原来，都是皇帝的密旨。
皇帝下旨，公子不能和少夫人圆房，否则，会杀了应家一家老小。就连生孩子，都是皇帝逼迫的。这一切，公子都是身不由己。”
终
郊外西山，遍开红药，游人如织。曾经说要一起赏花的那个人，却不在了。
我在山上筑了一间小屋，住了下来，平日里种种花，种种菜，日子很平淡，但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只不过少了那个人。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古风沐沐作者 ：花璠，一个认真写故事的人。
古风沐沐（gufengmumu）
身处尘世，心怀风月诗酒茶。古风言情和历史故事，不定期上线古风电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