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蔡在食堂炒过几次藕片,藕片入口香脆,干净利落无丝絮感。我窃以为炒藕片与炒马铃薯相仿,要泡水去淀粉口感才清脆。问他,果然如此,有的炒藕片会先把藕片下开水放醋焯一下。新藕拿来炒,鲜脆可口,老藕则适合煲汤,口感软糯,古人讲,九孔碧藕秋日鲜,生熟咸甜总相宜。秋日的莲藕好吃不假。
我做网络优化的时候曾去闽北测试,租住的农家里就特别喜欢做藕给我们吃。经常变着花样煮。我从厦门乘火车上去,闽地多山多丘陵,路上要经过许多隧道,火车过隧道时如万马初发,訇然有声。回声把人从睡梦中震醒,睁眼看了一眼,知道很安全,又闭眼放心的继续睡着。而有些隧道比火车还短,刚进入黑暗旋即又恢复光明。坐在火车里想象即将要到达的陌生乡镇,心中多少有些期待。
到站的时候天色已归薄暮,大概行车劳顿,人就跟大病初愈似的没什么胃口,房东端出来地瓜粥和腌藕尖。地瓜粥熬得融融的,腌藕尖有黄酒和陈醋的味道。腌藕尖是他家的体己菜,很下饭,清脆爽口,甘冽清甜之中带一点点微辣。看我吃完,房东又去夹几块,藕尖从酒坛子里夹出,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酸味。腌过的藕尖,略带一点象牙黄,好似一块玲珑的玉器。两段小藕尖,可以配下一碗粥,按照郑板桥的说法,这是暖老温贫之物。即便如此简单,在唐朝时期也是贡品,一骑红尘,快马加鞭,马背上驮着的是一品荷藕,不知到了御膳房的厨师手里,他会怎么做呢?是一个谜。
这户农家过日子是很清苦的,三餐两粥一饭,盈余全供儿女上学,女儿挺争气,考上了211院校。起初三餐随他们吃,按月交伙食费。后来他看我半夜常出来找吃的,就把晚饭的粥也改为干饭了。房东把我们安置在两间偏房里,农家条件简陋,但收拾的很干净,临睡之前我站在院子的铁门前吸烟,眼前是无垠的墨色的田野。院子里有一株桉树,树干如碗口粗,枝繁叶茂,亭亭如盖,在屋子里闲坐清叙,能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这个季节秋虫渐渐隐匿,东房里传来微弱的电视声音也融入其中,仿佛是这里的自然音。
这个村子叫邓什么斜来着?村里有许多荷塘。夜里看到的田野,早晨起来一看,是远接山脚的荷塘,房东跟人合伙在村里也包了一口,密密匝匝种满了荷藕。荷叶出水有小孩那么高,嫩绿的、黛绿的,错落有致。儒林外史上面说王冕画荷一下子惊为天人,那是极高的境界。过不久的日子,就到了收成时节,商贩开卡车来收购,价颇廉,收去食品工厂加工。说是做成罐头,或用真空包装,漂洋过海,远销海外。村里卖菜有个集中的地方,有人挑着担子卖,湿漉漉的用竹篾筐装着,人去时总留下一地的草茎、泥巴块。
房东回来把什物一放,说采藕心(就是藕尖),我一个人踩了老半天还不到一石,腰累坏了,你可有兴致同我一起去体验体验?说完又补了一句,“你们年轻人喜欢说‘体验’这个词”。藕荷该蔫的都蔫了,剩一点残枝立在水中。他换上胶筒装,捧一个木盆子下水,用脚感觉藕节的位置,然后猛地一跺,从淤泥里挑出一节藕,朝我喊:“今儿这水算浅了,才没到腰间,天也不算冻,不然可真受不了。”我自视肢体协调能力不低,试了老半天,藕没踩几个,反栽了个跟头,差点没弄一脸泥!他笑说可别小看了,踩藕可是技术活,也要熟能生巧。一年之中,就盼这个时节了。中秋他寄我节日问候,我回想起他,回想起这些经历,还是上一份工作,晃眼已十年有余。每每吃到市面上的莲藕,不论好坏,也会想起曾寄住的房东,这一家现在过得比从前如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