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在大排档吃宵夜,这个季节没有海瓜子,点菜的时候看到放海鲜的架子上有田螺,就叫老板炒一盘上来。炒田螺配啤酒很过瘾,但肠胃不好的人恐怕无福消受。我觉得爆炒田螺只要放了辣椒、大蒜、料酒,味道基本都差不多。后来我们没菜了,又吩咐小妹炒了一盘田螺,店里添了免费的腌萝卜和花生米,一坐到了半夜。端菜的小妹在我们旁边走来走去,嘴长眼凸的看着我们,意思是说你们怎么还不走,消费那么点东西,好意思坐这么久。
我们那过去没什么吃的,提到山珍海味就说“山里鹧鸪獐,海里马鲛鲳”。靠山吃山,在那个物资缺乏的年代,鹧鸪和獐子之类的野味倒是山里可以打的,从前的野生动物不禁捕,逮住就是自家的。逮回来红烧或煲汤,味道不知比野味馆里的要好上几百倍!马鲛和鲳鱼不常吃,逢年过节时在挑货走村串户叫卖的担货郎那里买两条,剁成块用盐腌起来,煎好悬在房梁下,来亲戚了拿下来放在米饭上头蒸,一吃十数天。
肚里没油渍的时候只好打河鲜的主意了,邻里的妇女隔三差五约伙去东溪捡田螺,她们三五成群挽着竹篮子跑到大福他们家把头伸进去喊:“丽花,丽花有在家吗?”。丽花是大福他妈,因为东溪有暗流,里面淹死过人,村里的妇女只有丽花能泅水,所以她是东溪田螺队的领队,她没在的话这活干不了。她们一群妇女徜徉在秋风里,徒步穿过蔗田和稻田,撸起袖子、裤管子就下水了。丽花就跟游泳馆里的游泳教练似的,在溪岸边居高临下,一发现有动静,不管三七二十一跳水救人。无聊的时候,她就坐在溪边吊着脚玩着,听溪水潺潺,一会儿洗手洗脚,一会儿捡捡小石子打水漂。太阳西斜的时候,大家各有所获,一人抓一大把给她,皆大欢喜。
田螺繁殖的季节也去捡,捡到个头比较大的,大概就是母的,顺手就抛回溪里去,主要是因为有螺仔不好吃,咬在嘴里喀喀作响,还有点恶心。并不是因为有的人说不吃五月鲫,腹中有崽什么的。你说都要吃人家了,哪来那么多假惺惺的大慈悲。
田螺拿回来戳洗干净,放木桶里加清水吐泥。为了泥吐得快,木桶里滴几滴菜籽油,田螺爱香味。有几个调皮的田螺会沿着桶壁往上走,很慢很慢地走,你要仔细观察它又感觉像是一动不动。田螺吐泥要吐个三两天,中间要换几次水,直到水不浑了,也差不多都吐干净了,用钳子把田螺尾巴剪掉,加姜、蒜、红辣椒下锅爆炒,哗啦啦…哗啦啦,香味很快就出来了,喷一点自己酿的糯米酒或是四川的绵竹酒,撒点葱花,味道顶呱呱,讲究的人家会放一点陈皮,味道就更好了。
夏天的傍晚,大福他爸下田回来到古井边汲了一桶水,浇在门兜一口废弃的石磨上,然后到仓廪里舀两瓶自己酿的米酒,酱油瓶那么大的瓶子,浊浊的、黄黄的,又在橱子里找到一碟蚕豆。没有炒田螺,用蚕豆、花生米搭搭嘴也行,他自己一个人光着膀子搬去石磨上喝起来,傍晚石磨浇了井水,这个时候已经不烫了。他就喝啊喝,喝到星星月亮转了方向,自己也转了方向。星星睡了,月亮睡了,他还没睡,碗碟忘了收,跌跌撞撞摸回屋里去,丽花嫌他满身酒气,不让他上床,他就趴在地上睡着了。有一年,他去县城里拉摩托,搭上了个外地婆不嫌他酒气,渐渐的,他就没在回来了。
话说以前田螺也没那么大腥气,随便炒一炒就很好吃,大排档的厨师朋友跟我说现在炒田螺、钉螺、海蛏都要下重味,把腥气压下去,不然没法吃。现在偶尔回去的时候经过东溪下游,溪水黑得发亮,听人说上游被包去开养鸭场、养猪场,污水、粪便都排到溪里去,搞得整条溪水臭烘烘的,下游也没人洗衣服。太煞风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