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霁(公众号:limengji0628)
世界上有那么多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酒吧,她却偏偏走进我这一间。
——《卡萨布兰卡》
少时迷恋宿命般的相逢。
正如城市里有那么多书店,书店里有那么多书,你却偏偏翻开我这一本。
得之,我幸。
十岁开始写作,距离第一篇文章印成铅字,整整十二年。
儿时咿咿呀呀地背诗,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最钟爱的却是“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十二年,我没有炼成一柄剑,只学会了调香。
前调的头香,是香水最先透露的信息,属第一印象。多为花香或柑橘类成分,由挥发性精油散发,直抵鼻腔,味道清新。如乐章里陡然拔起的高音般惹人注目。但它不是一瓶香水真正的味道,仅停留数秒至数分钟。
中调的基香在头香消失后,渐渐漫散,是香水的主体与精华。代表主人的味道、情绪、心境,常由含某种特殊花香,木香以及微量辛辣刺激香调制而成。中调的调配是香水师最重要的责任。选择恰当的香精组合,与前调完美衔接,突出香水的特色,尽可能使香味持久,持续数小时或更久。
尾调的余香,常用微量动物性香精和雪松、檀香等芳香树脂调和,不仅散发香味,更能整合香味。这种末香是安静的,却极有力量。它给予香水绕梁三日而不绝的深度,可达整日,数日,甚至停留在人记录气味的蛋白质上,沁入骨髓,终生难忘。
我只是一个香水师,像调制香水一样写文章。
前调是文采,中调是故事,尾调是情怀。
上好的香水,包含数以百计的香精。
如同有生命力的文字,在可视的只言片语之外,蕴藏着另一重天地,充盈着作者的喜、怒、哀、惧、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纷繁万千的香料,人们只闻到主调,却看不穿字字句句下,隐含的创伤、阴霾、纠缠、救赎。
那是写作人的记忆、疼痛和了然。
《爱是一场命中注定的禅意》发表前,我发给一个很重要的人。我们曾一起走过青春的重峦叠嶂,熟悉彼此校服单车的模样。
他说,每个字符都是一个回忆。
遇见爱,遇见性,都不难。
难的是遇见理解。
我写张学良十五岁,初见于凤至。
他站在我家门前,当着上上下下几十口于家人的面,对我说,“你是我的女人。”眉山目水,尽是清狂。
那一霎,我想到你。
稚嫩,傲岸,十五岁,学着大人的口吻对我说,李梦霁,You are my girl。
那年我十四。
喜欢一个爱诗爱酒爱姑娘的少年。
我写谢烨的母亲,“烨儿常来我梦里做客,还是小时候的样子,羊角辫,红裙子,唱《世上只有妈妈好》。醒后我想,梦里的烨儿为什么永远是小女孩的模样,长不大。”这些年独居广州,妈妈说她常做梦,梦里的我永远是个小女孩,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我想,大约天底下思女心切的母亲,总有共通的梦境。
我写淑妃,“她眉飞色舞,比手画脚,给我讲市价,讲她从东城走到西城,如何货比三家,与人杀价。浑身蒙了一层油腻腻的腥气,散着铜臭。她渴求优渥又疾富如仇,憎恨自己的出身,也憎恨我们这些所谓的‘剥削压迫者’。”好友的同事就是如此,贪婪、仇富、铜臭。我知晓朋友对那个斤斤计较又利欲熏心的女同事由衷的反感与鄙夷,于是有了淑妃这一形象。
似是历史,皆是现实。
杨绛谓之,借尸还魂。
我是一个香水师,多想你读懂我所有的香料,更想你在我的故事里,流自己的眼泪。
马塞尔说,每个读者只能读到已存于心的东西。书是一种光学仪器,为读者照见内心。
这终归是你的香水,我只是一个调制香水的人。
古埃及人相信,真正新颖的香水须外加一种特殊香料,不着痕迹地脱颖而出,令其余气味甘于臣服。它超越了前、中、后味十二种芬芳的排列组合,是第十三种配料,亦是一个传奇。
于作文而言,即灵感。
是灵光一现的天赋异禀,是无可复制的才华横溢,是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是祖师爷赏的那碗饭。
不能找,只能等。
所谓天成。
父母是媒体人,半生都在离文学很近的地方。他们启蒙我做灵感捕手,告诉我文字是捕捉和保藏灵感的方式。
我试图找寻这第十三种香料,终发觉,它不仅是上苍的恩赐,也是时间的馈赠。
年少不识愁滋味,才华总归锋利而浅薄。一心想“十年磨一剑”,作文本的格子里,都是庸俗的大道理与平天下的豪言,自以为是的深刻。
直到听贾樟柯说,要尊重世俗生活,在缓慢的时光流逝中,感受每个平淡生命的喜悦和沉重。
如今,阅历仍浅,却有了敬畏之心。
我是一个香水师,不疾不徐。
给时间一点时间,等待邂逅灵感,等待经历的沉淀。
电影《香水》讲述了一个没有体味的香水师,拥有全巴黎最灵敏的鼻子。谋杀十三个少女,保存其体香,调制成绝世无双的香水。
透明,冰凉,纯粹,绝望。
他说,我没有世人与生俱来的体味,如果我死了,用什么证明我曾存在?
如此浩大的悲剧。
那个每晚蹬山地车送我回家的少年,说过非我不娶的少年,终于牵了别人的手。机缘巧合地,我认识了那女孩,她说好幸运,自己是男友的初恋。
我霎时失语。
像一幕盛大的青春剧,突然成了我一人的独角戏。对白总是自言自语,对手都是回忆。
我怕的,不是失去一份爱,而是无法证明这份爱曾经存在。
时光,疼痛,淡忘会抹杀它,连我爱过的你,也终将忘却。
你该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
可悲的是,或许你从不曾忆起我。
不过是我一个人的念念不忘。
鲁迅原配夫人朱安,曾经存在,曾经爱过,可先生的文集汗牛充栋,却没有一字思及她。
众人只识许广平。
而你,生生跌落进历史的罅隙,灰飞烟灭。
拿什么记得你。
溥仪的皇后婉容,宋子文初恋盛七小姐,张爱玲的继母孙用蕃,郁达夫的前妻孙荃,她们的爱恨、忍负、牺牲,都在时代的车辙下失了声,在伟人的光芒里遁了形,世人忘之如敝屣。
我只想为她们调一瓶香水。
前味是零星文采,中味是彼之曲折往事,后味是感同身受的悲悯。糅着这些年庞杂的黯然、隐遁和泪水,祈祷灵感浮光掠影般降临。
遗忘太可怕,于是我写下此书。
是一场纪念,抑或一场祭奠。
最后,我想把心内的感恩之辞记在书前,因为珍视。那些或浩如烟海,或滴滴点点的赠予,是我生之温暖与光亮。
感谢我的团队,在一个个灵感枯竭的凌晨,对我说,不着急,我们等你。在一次次拒绝创作更“喜闻乐见”的人物时,对我说,没关系,随你心意。在商业化、速食化、市场化的今天,我感念他们,仍愿尊重一个写作者的才华和自决。
感谢秦淮河畔的金陵城,我曾有幸,于此结缘江苏卫视和南京审计大学。仅两月有余,却凝结了我太多的际遇和确幸。南望水连桃叶渡,北来山枕石头城。盛产故事的南京,赋予我源源不断的灵感,由是落笔秦淮八艳。
感谢我冷门的专业——社会工作。我常在想,假如当年修读文学,或许现在的我,仍是十四岁时,清冷、多刺、叛逆的样子。我的专业课程,关于灵修、善待、助人,成全我长成一个人格完整的人。
感谢身边的亲友,心疼我所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艰难。
感谢远方的读者,你们的期待和关注,让我在写作这条荆棘路上,更加坚定和铿锵。让我能够慷慨,能够爽朗,能够独立。
永志不忘,小姑娘。
——《卡萨布兰卡》
《一生欠安》,以90后女性的视觉,钩沉15段红颜往事。
陈圆圆,柳如是,影后胡蝶,末代皇后婉容,鲁迅原配妻子朱安,顾城之妻谢烨,秦淮八艳寇白门……
女子一生,何以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