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出阁学习。
学的是电工,大二时的必修课,院里为挂科的学生专门在周末下午安排的重修课。
这是第一堂课,老师没来。
上课的教室在讲学堂105,一间除了大没什么特色的阶级教室。这间教室又叫招行厅,讲桌侧边的墙上专门挂了块透明告示牌粗述了它的由来,作为面面俱到的世界一流大学,当然十分显眼地将其英文名CMB HALL凸显了出来。记得初来学校时,我和毛银对什么都兴致焕然,四处游荡时类似的牌子见了不少,读到这块时毛银下意识地就把开头的C读成了四声,由此可见母语地位之根深蒂固。
我环视四周,见了不少熟面孔。多是在重修考试的考场上有过一面或几面之缘。尤其是坐在后排低头啃鸭脖的平头小伙,上次大学物理重修时他就坐在我后面,啃了两个小时的鸭脖。安静的考试中有人坐在你背后啃鸭脖是种什么体验,我想我可以记忆犹新地回答一下这个问题:首先你会嗅到空气中激增的茴香和花椒的味道,也许还有孜然,然后是后排低沉的像是某个龙头水阀泄露引发的连绵不绝的涓涓流水,从牙缝里透过,跟舌头搅在一起,浸透了油星和调料,沾满牙龈与口腔,最后吞咽到喉咙里时会以一声极易让人产生落差感的咕咚声收尾,初始时他会暴虐地撕咬鸭脖,磨牙吮血,骨肉分离,然后是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细软的骨骼被弯折被扭曲被嚼碎,它们不再尖锐,它们只是残渣,和挤出的一星半点的油水,等到口腔中的滋味慢慢变淡,他会用舌尖舔舐过每一颗牙齿,牙床的每一丝缝隙,将那些残留的肉丝碎屑拖入牙槽,咀嚼,下咽。总之那之后我也疯狂地爱上了鸭脖,一看到这俩字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分泌唾液,后来被骨头卡住喉咙一次后终于改掉了这毛病。
老师依然没有来。穿翠绿上衣的女孩子跑去讲台将手机接入电源,要回座位时下意识回头一瞥,重新蹲下身给手机换了个姿势。似乎有什么消息唤醒了屏幕,她干脆蹲在那玩起了手机。依赖手机是这个时代年轻人的通病,手机丢了时的狂躁抑郁失落不安,跟失恋时别无二致。我见过聚会或活动时很多人缩在角落,与手机共创单人世界。我自己也有那样的时候,但那时候我并不是一块与世隔绝的孤岛,至少不像看起来那样孤立。管他呢。
坐在我后面的是个不戴眼镜的男学生,五官清秀,前额干净,刘海短促起伏,一本棕灰色的书竖立在我们之间,遮盖了他的嘴唇和下巴。那本书叫《在这个xx的世界里》,听名字不像封皮看上去那样阴郁。爱看这种书的,多半是个文艺青年,再不济也该是个暖男。我曾经也是类似的男青年,不过随着烟瘾的增长复发,牙床的崎岖不齐,世情或心力,总有憔悴时。我开始变得歪瓜裂枣。他们说,很糟糕啊。毛银说,没什么,这未必是成熟,但一定是成长。
在我写这一段时,后排的男学生因为我频繁地回头观察与写实,起身离开了,也带走了那本并不阴郁的书。在我观察这个世界时,经常会遇到这种略显尴尬的情况。也许我该躲到某个阴暗不见光的角落里,偷偷摸摸地观察,然后用我跟绩点成正比的情商,去构想、揣测、编织、意淫他们的想法与生活。然而我注定不是这样的人,就像我与人对视时不会第一个挪开自己的眼睛。后来我近视了就没有了这样锐利的眼神,后来我成长了就没有了这样锐利的思想。很多事情都不是嘴上说说那样简单,就像防弹武僧里的发哥,永远平心静气地告诫美国的毛头青年,“要平和”,最后遇到事情了还是要靠打。
我的学校是一个有树有花的地方,当然如果想也可以有酒有歌。这天下午的课上到最后,老师还是没有来。我就沿这样一条有树有花的路走回宿舍。迎面蹦来一群欢快的学妹,嘴上不停顿地吐槽“学长说……”、“学长还说……”,她们的学长一定是个话唠,就是不知道她们学长的学长还在不在这个学校。那些口口相传的关于这所学校的怪谈与黑段子,可能无数年前就在这条街上回荡过,曾经创造它们的人或许是为了哄小姑娘开心,或许是为了打发某个寂寂无聊的深夜,谁知道呢。那些人去哪里了,谁知道呢。
昨晚上在情人坡下天工湖边喝了酒,我就找到了去年这时候写的文章(此处应该有链接 20岁的工科男),年复一年,沉默是逐渐清晰的表象,吃一碗面,喝一杯酒,冷暖都在胃里,不与外人言。
(后记:去年预习的材料力,后来又挂了,今年还得接着修。真是遗憾。去年给我打电话的兄弟,还有半年就退伍了。岁月不淹。
人们都会安定下来,心怀期待,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