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是新生入学体检。我设置了手机闹铃,但不出所料,最后还是被热醒。可见早上不管是被闹钟叫起床还是被梦想叫起床的人,一定都不在热带生活,至少不在有空调的热带生活。
我醒时天还没全亮,但睡意全无,于是趴在阳台上发呆。没过多久,地平线经不住云霞的用力吮吸,喷射出一轮乳白色的浓烈朝阳。虽是清早,阳光还是滚烫。另外两人此时也翻身起床,我们看着席子上人形的印记唏嘘了片刻,洗漱下楼,汇入通往体检校医院的滚滚人流。
体检在超市旁的校医院举行,项目众多,包括体格检查外科常规内科常规血常规乙肝两对半肝功能三项肾功血脂等。体格检查时数十个男生脱得只剩内裤,在狭小的房间内随着体检医生的号令,集体下蹲、站起、弯腰、摆臂、提臀,像传销组织每天洗脑前做的晨练。我、王宇、棕熊和高兴排到了一起,我长得黑而瘦而体毛纷飞,棕熊长得黑而胖而体毛纷飞,高兴长得白而瘦而体毛纷飞,王宇长得白而胖而体毛纷飞。
体检完回来,隔壁宿舍的子建念念叨叨说:“这么简单就结束了?我还以为有肛门指检和前列腺检查哪,据说前列腺检查超爽的,就像广东某城市著名的服务业一样,怎么就没有了呢,怎么就没有了呢?”
子建来自西部某省,对于东莞地区的某个产业心驰神往已久。后来在一次聚餐上,他又提起这件事,棕熊咧嘴一笑,说:“子建,你那么渴望被按摩前列腺,不如别叫子建,改名叫‘指检’好了。”
从此所有人都把子建叫指检。
指检的理想是当个干部,这样他混吃等死到老,就能顺理成章成为老干部,享受老干部特权。举个例子,前列腺护理按摩,老干部们通过政府医保,可以报销90%,别人来一次,他们就可以来十次。
指检自称拿过奥数奖,计算这个不费吹灰之力,所以他进入医学院,完全是阴差阳错。指检还声称,他本纯洁,然而小时候某次上网查成语“水乳交融”的意思,发现出来的结果是水**融。
他好奇为何中间俩字放在一起,就会被屏蔽,遂搜索了一番,从而走上了堕落的不归路。群众听闻纷纷感叹,政府为你关上一扇门时,总是会为你再打开一扇窗,在这个意义上,政府好比上帝。
指检长得矮小干瘦。他面部从中部到下方,逐渐缩窄,加之卫生习惯差,像极了某种啮齿类小型哺乳动物。而棕熊则声称,他曾在上洗手间时偶然看到,指检的包皮长度面积惊人,几乎可以当成被子。
指检中学时,他所在城市被地震袭击,很多人不幸丧生。指检侥幸苟且生还,棕熊据此推断,指检可能是在楼房快要倒塌时,从窗户跳出,靠包皮在空中滑翔逃生,占了空气动力学的便宜。
其他的人,或者因为营养好,身体太沉,无法滑翔,或者卫生习惯好,做了包皮环切术,导致没有滑翔的工具,于是惨遭掩埋。不然,以指检的智商和成绩,也轮不到考上中东大学。棕熊引用经济学理论说,这是一例典型的劣币驱逐良币。
蔡永辉体检完满面愁容地说:“我觉得自己的嗅觉有问题,我嗅到鼻子都要开花了,也没分辨出面前那杯透明溶液的气味,我是不是无法从事医疗行业?”
王宇劝蔡永辉放宽心,因为他排在后面,听到了体检医生跟旁边同事的对话:刚那孩子长得挺老实的,就是对着一杯水嗅了半天,满面愁容,不知是不是精神有异常。
体检完回到宿舍,稍事休息,时间已到下午。王宇正抱怨宿舍配的风扇功率低而噪声大,忽然门外走廊上人声鼎沸。蔡永辉出门一探究竟,原来是学院学生处的临老师在逐个宿舍探访和发表格,让大一新生填写自我介绍和爱好特长,同时搜集各人身高体型,确定军训服装的尺码。
姓临的老师出镜率似乎总是比其他老师要高,这与新闻里同样频频上头条的临时工如出一辙。王宇写了主持和绘画,蔡永辉写了乒乓和阅读,我斟酌了好久,写了扯淡。当时老毕还在上一个年级混吃等死,否则定有人抢先帮他在特长栏里面填上“下面”二字。
临老师二十来岁,研究生刚毕业不久。她逐个宿舍拜访,男生们只能把衣服穿戴整齐,以免被扭送学院的风纪委员会,一时间个个汗流浃背,热得抓耳挠腮。好在临老师比男生们更不耐热,放下一打表格便匆匆离去。
老师一走,各个宿舍的人借此机会半裸着彼此串门,仿佛美国裸胸日的街头游行。隔壁宿舍的武哥更是只穿着内裤四处游荡。广州三十多度的炎热夏天,武哥穿拖鞋时居然要穿袜子,我第一次见这样的人,好奇地看了一眼他的脚,他可能误解了我的表情,忙不迭澄清道:“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他妈没有裸奔,你看,我可有穿袜子的!”
武哥是北京土著,语调里带着浓重的京音,经常听不懂广东人前鼻后鼻音不分,卷舌翘舌音不分的普通话。幸好“你大爷”“他妈的”’这些常用语并不含上述音节,因此男生间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语音障碍,得以不攻自灭。
指检说:“我暑假去了趟北方,北方的乞丐极度色情,乞讨时都不要钱,一直找我要冈本,刚到那几天吓死我了。”
“什么冈本?那是钢镚儿,你个没文化的。”武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