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缘将落

“大东呢？最近在家干嘛呢？”

“这两天没在家，去市里练车了，教练拉着他，过两天就回来了。”

“哦~”

随后，是几秒钟的沉默。原因无他，只是再没话说。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不是特别愿意给她打电话。我与她之间的对话总是陷入两个极端，要么没话说，两厢尴尬，最后匆匆挂掉电话，要么家长里短的说个不停，我不爱听，又不得不听。其实有很多次，我们都在电话的两头各自剑拔弩张，也有很多次，我们都各自忍着泪水，然后假装着微笑道别。

我曾以为，所有的父母与子女的相处都是如此。我也曾以为，所有人大抵都有着和我类似的经历。小时候不懂事，总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大人给颗糖果就高兴地屁颠屁颠的，让怎么着就怎么着。后来长大了才明白，不是所有的小孩都稀罕那一颗糖果，也不是所有的小孩都能拥有那一颗糖果。

2012年，那是我人生的转折点。看到这可能会有人开始猜测：也许我是考上了大学；也许我是交了男朋友，结了婚；也许我是生了孩子；亦或许我离了婚，开始了新的生活……人生中的事，再传奇也不就是那么回事，生老病死、分别相聚，无一例外。我知道那次重聚会对我的人生产生巨大的影响，但是我没想到，它会以如此大的力量影响到我现有的一切。

说不清当时是高兴还是无所谓，我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可是现在无论多少次地再回想起，一下子涌现的总是心酸和伴随着心酸的泪水。

问我是难过吗？也许。问我是高兴吗？也许。

相逢的7年与错过的13年相比，是短了。此后的一生和错过的13年相比，一生很长，可我却不敢说它就更为重要。时光与时光是不能拿来比较的，她错过了我被称为童年的所有时光以及少年的大部分，这份错过，无法弥补，不可补救。而错过的结果就是，我们的心里都各自多了一个缺口，很多事情，我不说，她亦不会问，我们之间像萍水相逢正决定要同行的伙伴，更像是素未谋面无话可说的陌生人。

2012年，“妈妈”的概念于我而言还是书本上的伟大、母爱于我而言还只是传颂里的美好。我不懂母亲，亦不知母爱。

贰·缘起生

1999年农历5月4日，端午的前一天，说来也巧，第二天就是她的生日，我出生了。很多年后的今天，我把自己定义为命运送给她的最好的礼物。这是我们缘起的日子， 伴随着小麦的收获、夏日的蓬勃与西瓜的甘甜。

这么美好的日子里，可我们的生活却并不美好，贫穷的家庭里总是少不了争吵、打闹与哭泣。于是在我还在呀呀学语，“爸爸妈妈”还喊不出来的年纪里，他们便离开了我。我不记得这些事情，当然也不可能记着。后来，从奶奶的口中听到过很多关于他们的事情，从别人的口中也听到过很多关于他们的事情。可是，直到现在，我仍是不懂，为什么那些人要那样诋毁他们，为什么要给一个还不能对事情作出判断的小孩子灌输那些思想。也许有意，也许无意，我不得而知。

所以，我恨我的父母，从记事到10岁之前。

我小时候穿着邋遢、鼻涕乱流，很讨人厌，以至于成为被欺负的对象。谁知道呢，也许是这个原因，也许不是这个原因，反正结果就是我经常被欺负，被同龄人、被比我大的。

印象最深的是一次我在跟一个比我年纪大的女孩在她家院子里玩，不止我自己，一大帮子人，男孩女孩都有。农村的孩子，没有什么玩具，我们在她家用洗洁精和水自己做泡泡水。年纪小，不懂什么是歧视，他们用洗洁精做，然后我就用洗衣粉做，我仍是很开心，想着和他们好好玩一次。可是，连这个都不能。女孩的哥哥带着跟他一起玩的几个小伙子回了家，不知道什么原因，本来正在说笑，好像是看到我后立刻走到了我的身边，“啪”地一下用脚踢翻了我精心做好的“泡泡水”，然后说了一句我此生都不会忘记的话：“滚，死妮子，别来我家。”

我，其实是记不住事情的，可是这句话，我记了十几年。当时，我其实是都不怎么认识她哥哥的。可我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他，让他那样讨厌我。

当时周围的人都看着我，像看怪物一样，我很害怕，怕他打我，我站起来就往门外走，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可是无论它怎样流，我都咬着嘴唇忍着不哭出声。

就那样，我狼狈地逃了出来，我本以为可以回家，跑到床上盖着被子睡上一觉，可是我连我自己家的大门都进不去，因为家里根本没有人啊，我每天唯一可以见到的亲人却丢下了我出去玩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记不住事情的，我也经常对外说我记性不好，不记得。可是直到今天我也还是怎么都屏蔽不了那些对我造成了深深伤害的事情。

10岁之前发生过太多太多的不美好的事情。邻里经常会问我想不想你爹娘，我每次都想回答想、很想、非常想。可是我一次都没有。

10岁之前，我做了很多与年龄不符的事情。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没有原因的使劲地哭，直到哭到睡着没有知觉；不小心弄伤了一直陪着我的小猫咪，当时它没有死掉，可是后来却突然消失了，然后我忏悔了一年多，经常晚上做梦梦到它；无数次地曾切菜切到手指、炒菜被油烫到；无数次的隐藏心事、隐藏被欺负、被一群孩子挤到墙角的事实；无数次的在心里想着爸爸妈妈，嘴上却对别人说着我不想他们……

10岁之前，我总把讨厌爸爸妈妈挂在嘴边。其实，我的脑海里根本没有他们的影子。其实，我想象中的爸爸妈妈一点也不像别人跟我描述的那样。其实，我一点也不讨厌他们。

叁·缘花开

2014年-2017年，我上高中，在此之前，我曾花掉2年时间去试着接触和了解她。说句实在话，真的好难，比我跟新朋友相处还要难，很多时候我都在逃避跟她独处，我觉得那是煎熬。

我高一那年，寒假，过年的日子，举国同庆，可是我们家里竟然在吵架，闹得整个村子都知道。我哭了，很少哭的我那次哭得很凶。也是从那之后，我们家再也没有过春节。

假期过后，我开始疯狂学习，几个月的时间里，从倒数跳到前几名。我当时所在的高中是我们县城里最好的高中，出过很多届省高考状元。现在想想觉得真的不可思议，两位自己都不确定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我，可是我就是做到了。

高中三年，我不知道我的思想具体发生了什么变化，结果就是她之于我从一个陌生人变成了我的最敬爱的母亲、我的妈妈。

2017年，我高考结束，进入了本省最好的大学。送我报道那天，天气不好，下着大雨。头天晚上收拾了很晚才睡觉，早上刚3点多，她就把我喊了起来，说是给我打了点粥，外面在下雨，挺冷的，让我赶紧起来喝掉，然后就该出发赶车了。我迷迷糊糊，语气很是不好，最终也是起来了。

从我家到搭车的地方有很远的距离，头天晚上说好了让我姨夫去送我们，行李在头天晚上也已经送到了他家，所以我们要先赶到我姨夫家。早上天气还很黑，外面还下着雨，她开着摩托车载着我一路呼啸，路上没有一点亮光，我披着雨衣被护得好好的，而她却在雨中被淋着。一路上我抱着她，泪水一直在流。我想了很多，自然而然也想到了和她相处的那5年，想到了那5年里我的所见、所闻与所感。

我抱着她抱得很紧，我问不出那句：妈，你冷不冷？所以，我紧紧地抱着她。我渐渐了解到了所有事情的真相，不是听人说，而是亲身感受。我想我欠她的，穷尽我这一生，也是还不了了。

肆·缘飞舞

2019年，我20岁，不大不小的年纪，风华正茂，拥有无限可能。

2019年，她44岁……我不知道这应该是一个怎样的年纪，但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可以随心所欲，为自己而活的年纪。可是应该只是应该。我在渐渐长大，可她却仍不敢老去。

2019年，对很多事情我都已经释怀，我每天都满怀期待的努力奋斗着。我也曾不只一次的对自己说：好好努力，好好赚钱，好好珍惜现在所拥有的，好好爱她，然后给她一个没有劳累的晚年。

2019年，她好像也开心了许多，我不知道那是真是假，但是我喜欢看到她笑，她一笑，我的整个心都融化了，再难过也会觉得没什么。

2019年，我觉得我们的未来一定会更加美好。我们的缘分结下的很早，可开始的却很晚，但是我却并不觉得遗憾。我在最美好的年纪里重新定义了母亲于我的意义，这个年纪，我觉得刚刚好，因为我懂得了珍惜。一直以来，我拥有的都不多，但我真的很满足。

花飞花谢花满天，缘起缘落缘不散。谢谢您，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