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教育和医疗是社会的核心行业,古今中外,莫不如是。因为这两个行业是直接面对人的行业,以每一个人为对象,从出生到去世,伴随始终。一个是救人身,一个是正人心。也就是说,面对的是每个人的身心健康。社会由每个个人组成,没有人,自然就没有社会。假如没有身心健康的人,自然也就没有身心健康的社会。所以这两个行业就成为了社会的灵魂行业,观察一个社会的健康与否,从观察这两个行业健康与否就可以得出结论。也可以说,从教师和医生的品行素质就可以看出整个社会的文化文明程度。
暂且不论教师和医生的品行如何,不妨先观察一下这两个行业当前的状态。遗憾的是,当今的教育和医疗可以说是处在一个不健康的状态,更可以说是病态。
此下仅就医疗这一行业略表看法,因为我自己身处的单位就是基层医疗卫生单位,所以对当前的医疗卫生行业还能略知一二。我们单位是基层社区卫生服务机构,是卫生行政部门下属的一家公立非营利医疗机构,承担着辖区基本医疗和公共卫生两大职能。说的直白点,就是给生病的人看病和为健康的人提供健康服务。
给病人看病很好理解,所谓“小病进社区,大病去医院”,小病都先进社区看,处理不了就去大医院。社区和医院的差别就在于技术力量的强弱和规模的大小。我们就是专门看小病的地方,也就是常见病、多发病。对于诊治这些小病,在我看来,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技术含量。常见病就用常见药,按常规手段治疗。如果有效,工作完成;如果无效,往上级医院打发(术语叫向上级转诊)。看病就是走一个流程,关注点不在病人身上,而在是否完成工作。当然,这样说是极端了点,但总体上就是这么一个状况。固然有个别医生能尽己之力从病人出发为病人着想,但在这个大环境里,这种力量是微乎其微的,也很难去伸展你的愿想。
小社区是这样,大医院何尝不是如此。西医是当前医疗的主流,当今的大医院无不是以西医为主。顾名思义,西医乃西方的医学,是西方文化产生出来的医学。西方文化与中国文化有一大区别,就是西方重分别,中国重整体。于是从从西方文化衍生出来的医学也必是把人体分开来看,从而也不难理解西医有如此之多的分科,而这种分科却在中医中却无法看到,因为中医是从一个人的整体来看病(遗憾的是,如今中医也有诸多分科)。两种文化的不同,必然有两种医学的不同。西医传到中国后,当然不可能改变它本来就有的分科,所以在如今的医院里也不可避免有众多的分科,比如有内科、外科、五官科、精神科…等等大科之类,大科之中又有诸多分科,如内科之中有心血管内科、呼吸内科、消化内科、肾内科…等等小科,且分科越来越细。表面上看,分科显得专业,人体某一部位或某一系统由某一专业医生看会更有疗效,因为这一科的医生掌握着这一方面的专业知识。其实不然。这是以科学的观点来看待人,是把人分割化、器物化。而人是一个有生命的整体,此处生病未必就是此处出了问题。好比灯不亮了,并不一定就是灯泡坏了,还有可能是线路或者开关坏了。中医除了从一个人的整体来看病外,还把人纳入到天地之中,以四时的变化来看待人的病,这已不只是看病,更是在看天地、看宇宙,是一个更大的整体。
西医看病,它只是看到这个病象,而并未认真去寻找产生这个病的原因,就算今天治好了,还会不断复发。中医则不然,它是为人治病,它是从人出发去看待病,所以尽管病相同,但人不同,治疗方法也不尽相同。然后去改变人,如体质类型、生活方式、饮食习惯等等,也就是找到产生病的原因,然后把这些都去掉,自然难以复发。西医则不然,它把病看死了,脱离了人去看病。中西思路不同,一个通盘考虑,一个紧盯目标。不难发现,中医是从养生的角度去看病,而西医只是着眼于疾病。从养生的角度看病,首先关注的是人的正气,正气充盈,邪不可干;着眼于疾病,只知道去邪,而不知何为正气。由此不难发现中医的治病观,它是以病人为主,医生为辅。病能不能好关键在病人,医生只是起辅助作用,病人在医生的指导和治疗下主动去改变一些原来的不良因素,病人需要意识到这些不良因素,以及有培育正气的观念,没有这些,医生是无能为力的。病在病人身上,要去病,当然病人是主体,医生是客体。而西医治病,完全是医生的事,病人完全把希望寄托在医生身上,病人只是医生的工作对象,只看到病,没看到人,或者说没有认识到人的真正涵义。这也反映出一个从整体出发,一个只关注点面局部。也可以说,一个是从内看,一个是从外看,这是中西文化的又一个重大区别。所以,西医是科学,是术,中医却是道。西医是形而下,中医是形而上。其间高下,不辩自明。
再看如今西医如何看病。西医只是为病治病,只要是这个病,手段都一样,按规程往上套,就像流水化处理一样。目的是在杀死病毒细菌,只要把病毒细菌杀死了,它的任务便完成了。如果病毒细菌杀不死,只能是切掉某个部位或者换掉某个组织、器官。如果还是不行,那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将原因归结为医学技术还不够发达,医学尚无能为力。西医的这个观点,仍然出自于他们的文化。西方文化起源于他们生存环境的内不足,需要不断从外界获取资源,故侧重于斗,人与物斗,人与人斗,人与天斗,以此获取他们的生存资源和空间。不论其宗教、哲学、科学,抑或是政治、经济、文学、艺术,都有一个斗的基调隐含其中。这是以分别心看世界,反映到医学上也就不可避免的要跟病毒、细菌斗。病菌不断变化变异,医学只能尾随其后疲于应战,而把人体当作战场,最后不管谁胜,人体这个战场总是逃脱不了满目疮痍的残烂结局。这是西医的死路,也是西方文化的死结,他们无法用自身的文化去解决这个问题,最后逃脱不了毁灭的结果。
如今的西医还有一个越来越普遍且严重的倾向,那就是过度地依赖机器。不管是小社区还是大医院,如果不是很普通的病,医生一般来说第一个处方就是检查以及化验,似乎不经过检查和化验就不敢开药方,生怕看不准病。经过查、验,得出数据和结果,方知是什么病,以及病的程度,如此才敢开处方。这已不是医生在看病,而是机器在看病了。这不仅是把病人器物化、机械化,把医生也器物化、机械化了,是机器(医生)在给机器(病人)看病,是科学战胜了人,这无疑是一种病态。顺便插一句,近年来日趋火热的人工智能其实是人类病入膏肓的前兆,照此下去,人类终将自我毁灭。越是依赖机器,医生越无能;医生越无能,就越是依赖机器。所以我曾经说过:“西医给了中国人一个全新的治病思路,但现在中国的西医却走在了一条死路上,不但什么病(特别是大病慢性病)都治不好,还越治越病,费用还越来越高。”我不知道如今西方的西医是怎样的,但中国的西医是没有希望的,这是可以肯定的,只要稍微用心观察和思考一下就可以得出结论。
当然,西医有它的优势。当今西医一个很大的优势也正在于它通过检查和化验能把病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展示在人(医生和病人)的面前。怎样叫没病,怎样叫有病,病的程度如何,这一切都很直观。治疗手段也很清楚,杀、抗、压、切、换…等等,一般人都懂。中医则不然,中医的诊断只靠医生的望、闻、问、切,并没有一个客观直白的表述(也不好表述,因其属形而上),就算有,病人也大多听不懂,糊里糊涂。治疗手段也不易理解,比如中医最高明的治疗手段就是用针,这个对一般人来说根本不懂它的内中道理。两相对照,西医易得人相信,中医却因深奥难懂而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拿来忽悠(这也因当今的中医发展不得其道)。因而也不难理解如今的社会普遍对西医推崇有加,而对中医大肆贬责。也可以理解西医治不好都能坦然接受,因为医学已经到这份上了,前进不了了,而中医治不好就骂中医无用,甚至抹黑中医。
然而,西医的优势恰恰也正是它的劣势。西医注重看得见、讲得清,但也正是如此使西医不可避免的表面化、浅层化,从而使人的认识流于肤浅化、低智化。这个世界有看得见的东西,还有更多是看不见的。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你如果想当然地就认为它的根系必定发达,那你就是肤浅,就是低智。只注重看得见的,而不去把握看不见的,当然只能浮于表面,而那些看不见的却决定着看得见的。所以我认为西医是表面化的东西,因为只关注看得见的,而不去把握看不见的;只愿想相信看得见的,无视看不见的。这种看不见的,需要用心去发现,而不是用眼睛去观察。也正是关注看得见,所以西医也易于传播和普及,一般人只要勤奋努力,经过几年学习和实践,就可以坐诊看病。中医则不然,要成为一名纯粹意义上的中医,除了要勤奋努力,还得具备相当的天赋和悟性,且要终生学习。不具备相当的天赋和悟性,很难成为一名合格的中医,更不用说明(不是名,明跟名大不同)医了。西医传的是术,中医传的是道。正是因为只传术,所以只能止于表面,领悟不了背后和深层的东西;也正是因为传的是道,而能抓住根本,把握核心。所以西医发展到最后能成巧匠,也就是技术能手,巧匠只能传技术和知识;中医发展到最后却是一位思想家,也就是大师,大师不仅传术,更重要的在于传递思想与智慧。此中区别,如上所说,一个是形而下,一个是形而上。我们要认识中西医的不同,最后还必须得从中西文化上去认识和把握。
我们再反过来思考,中医的优势也同时是它的劣势,体现在它不易于传播和普及,因为它太难太深,它的特点决定了只能是少数人才能掌握。西医很多人都可以,但中医只有少数人才能胜任。要人人成为中医生不可能,但将中医理念广播于社会,使人人有中医的意识和基本概念,并非不可能,也是当今所必须。在这点上,中医人任重而道远。
由上所述,我们看事物就必须具备一个整体的眼光,不可限于一点或一线或一局部。优点同时是缺点,缺点同时也是优点,在动态中把握其平衡,发挥其优点,避免其缺点。
言归正传,再回过头来说我自己的单位。我们单位除了基本医疗(也就是诊治常见病、多发病)之外,还承担了一项叫基本公共卫生服务的功能。这项为辖区人群提供健康服务的功能在基层医疗机构已经实行了大概十几年之久了。不过,讽刺的是,我几乎问遍了所有同事公共卫生服务的定义是什么,居然没一个人能回答;我也几乎找遍了以往能找到的政府文件,好像也没找到对公共卫生服务下过一个明确的定义。后来我只得求助于百度,才知道它的确切定义:
基本公共卫生服务,是指由疾病预防控制机构、城市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乡镇卫生院等城乡基本医疗卫生机构向全体居民提供,是公益性的公共卫生干预措施,主要起疾病预防控制作用。其内容包括三大类13项,分别是:1、居民健康档案管理,2、健康教育,3、传染病及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报告和处理,4、卫生计生监督协管,5、0~6岁儿童健康管理,6、孕产妇健康管理,7、老年人健康管理,8、中医药健康管理,9、预防接种,10、高血压患者健康管理,11、2型糖尿病患者健康管理,12、严重精神障碍患者管理,13、肺结核患者健康管理。其中1-4项为针对所有人群的服务;5-9项为针对特殊人群的服务;10-13项为针对患病人群的服务。
从这个定义及其服务内容不难看出,整个社会人群的健康需要有人来服务,健康成了一种产品,需要有人来提供。很明显,这是西方思维。当然了,公共卫生服务这个概念本来就是从西方引进而来的。健康本来就是个人之事,与生命是为一体,何需有人来服务?把健康当作服务来提供,是把健康商品化,把健康从人身上剥离,这依然是如上所说的是以西方分割化、机械化的思维来看待健康,看待人的生命。当然,有了病就需要治,但治病不是服务。说服务还是西方观念,服务本身就是一种商品。中国文化里的治病跟教育是同一理念,一个是让身体合乎自然,一个是让内心顺乎天理。中国文化的理念是要人与天成为一体,让人合乎天、顺乎天,这就是以一个整体来看待天地万物,这是西方文化里所没有的。
为大众提供健康服务,这种理念表面看起来是对人的关怀与照顾,而实际上却是对人生命的践踏。健康本属于自身,只能由自己来负责,唯有自己来负责自己的健康,那才是真正的健康,才是对生命的尊重。把健康委付于他人,是对自己的不负责,是对生命的忽视。而如果以政府的法令来规定为国民提供健康服务,看似爱民、惠民,实则愚民、伤民,因为你剥夺了健康本属于自身的权利,健康本就不需要政府来干涉。这种做法,客观上是在干着愚民、贱民、伤民、残民的事,愚和贱的是民的思想,伤和残的是民的身体。这种做法对政府和民众来说都是一种伤害。犹如管教孩子,父母本不必多管,抓大放小就可以,管得越多,什么都管,到头来孩子什么都不会,于是父母着急,越是着急越是要多管,到最后双方都辛苦,双方都痛苦,这是父母的无知无能导致了两相伤害。还是上面那句话,我不知道如今西方的公共卫生服务是怎样的,但中国的公共卫生服务是没有出路的,是徒劳的。
再看具体的工作。其中慢性病(主要是高血压和糖尿病)管理是公共卫生服务中的一项重要工作,据我的印象,只要一说到公共卫生,就立即想到慢性病,好像公共卫生就等同于慢性病似的,实际工作中也确是如此,可见慢性病管理在公共卫生工作中所占比重之大,也可见如今慢性病病情的严峻形势。
近一二十年来,慢性病的发病犹如井喷,病人逐年增多,病情不见缓解,且发病趋于低龄化。高血压、糖尿病、冠心病、中风等这些以前很少听说过的病名不绝于耳,已成为常见病。何以这些病在短时期内呈现爆发状态?究其原因,大概不外乎两点:一、由于农业科技的发展以及政策的导向,一大批人脱离农田,不再从事土地劳作,人群涌向城市。聚居城市使人远离自然,远离土地,不再农作,由此引发生活方式的改变。此种改变导致人群的体质普遍下降,脆弱敏感,外界一有变化就易生病。二、也正是整个社会科技化的结果,人群聚居城市,高度密集化,生产生活流水化、机械化,导致如今人们所处的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劣,生态被破坏,饮食被污染,可谓身处毒境,纵是想要逃离而不能。在这一内一外原因的共同作用下,生病就不可避免,一得病就是大病慢性病。
如今的医学认为,一旦被确诊为慢性病,就好像被判了无期徒刑,虽说不是短期内致命的病,但这个病却要伴随着你直到生命结束。治疗的手段就是要终生服药,药物能使病情不加剧不恶化,只能控制,但不能治愈,除此别无他法。若控制不住,如上所说,只能委责于医学还不够发达。
两年前一位美国医学专家说:“预防疾病于未然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预防慢性病是一个全球性的公共卫生难题,治疗慢性病非常贵,消耗了大量的公共卫生资源,在中国,很多人有高血压、糖尿病这样的消耗性疾病,如果能从源头阻断这些疾病,可以节约很多金钱。”从源头上阻断,确实是消除这些疾病的最佳方法,尽管他们做得也不怎么样。不过如今中国的公共卫生政策和措施大体都是学西方的,只有在问题出现后才去寻求解决方法,哪里漏补哪里,结果是越补漏越多越大。对于慢性病之类的问题,一方面研制药物以控制病情进一步恶化,另一方面加大健康教育力度普及健康知识。这些措施固然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积极作用,但是很有限,且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对于药物而言,人的耐药性只会越来越强,制药企业只能不断研制新药,人们用药成本不断提高,经济压力增大,何况不一定有效,且形成对药物的依赖性;健康教育方面,如果人们自己没有健康意识,再多的宣讲教育也听不进去,事实上民众大都没有健康意识,只知生病找医生,因而也无视健康教育。况且如今的健康教育知识你能保证就一定是对的?恐怕连从事健康教育的专家们都不敢肯定。所以,西方的方法解决不了如今的慢性病问题。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从源头上下手,也就是那位美国医生所说的“从源头阻断”,而这必须回到中国传统医学上来。中医强调“天人合一”、“道法自然”,顺四时,重养生,治未病。把人看成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的生活方式(包括饮食、作息及人与自然的相处)必须符合和顺应自然之法则规律。而慢性病大都属于生活方式类的疾病,是由于生活方式不合于自然而导致的各类疾病。如果我们的生活合于自然,那么这类疾病自然不易产生。而要治愈这些疾病,根本的方法也是要使之生活再次合于自然。当然,这有相当的难度。所以,最关键是要治未病、重养生,这就是“从源头阻断”,这既省力轻松又节约社会资源,而这个只有中医才能做到,西医无能为力。而中西医的差别必须从中西文化的差别上去认识,因为医学并不是一门独立的学科,它是文化这棵大树上的一个分枝,要认识医学,必须先去认识文化,这是从根源上把握它们的本质。所以,要防治慢性病的难度在哪里?还不在医学上,而在文化上。唯有重新树立我们的文化自信,中医才能复活。根不复苏,枝叶怎能新生?所以我不厌其烦地反复申明要从文化做起。
医学如此,其他各个领域亦是如此。人的身体是一个有生命的整体,世界亦是一个不断变化中的整体。唯有先把握整体,才能去分门别类;唯有先具通识,才可去做专家。没有一个整体的观念,必然陷于一隅,没有出路。从这点上看,中国文化无疑要比西方文化高明,更具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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