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很重要

王金现 

当说出“我真的很重要”这句话时,一股长长的气流,从我腹中吐出。我知道,这是把自己的真实心声宣告于众目睽睽之下了,心灵极容易被他人不屑的目光刺伤。许多年来,我不敢在别人面前说自己“很重要”。

从小的生活,都在告诉我一句话——“我不重要”。

作为一名普通农家子弟,与有地位的家庭子女相比,我不重要。不信,你看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衫。

读书时代,拿自己的分数与成绩优异的同学相比,我有什么重要?

工作了,看看人家的工作,环境和待遇,闻一闻自己身上的汗味,我有什么重要?

人际中,听听人家舌灿莲花,看看自己说不出一句恰当的话来,我有什么重要?

不必一一列举了。我很重要的资格,早已被生活蹂躏得奄奄一息了。

但是,今天,我要说:我真的很重要。

就像一颗树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在这个大千世界里,我是独一无二的。我的相貌不可复制,我的声音不可复制,我的笑容不可复制。有多少的不可复制,才构成了这个独特的我?即使一只蚂蚁,尚且珍惜自己的生命,何况我作为一个万物之灵的人类一分子呢?所以,我大声说,我真的很重要。

当我在达尔文的进化论的书上看到人类从爬行到直立行走的图片时,我为人类进化历程的漫长而黯然。爬行,用今天的眼光看来,只不过是极幼稚的婴儿行为。如今,几个月大的孩童,就能熟练地爬行,能咿呀学语。经历了多久的岁月,才有了今天的人类?我作为人类一分子,那是千万亿年进化的结果啊,我的大脑,何尝不是无数祖先进步的结晶?我是一株亿万年苍老树干上最新萌发的新叶,不单属于自身,更属于人类。人类的精神之火,是连绵不断的河流山峦,作为精致的一景,我如果否认了自身的重要,那就等于推卸了一种神圣的传承。

回想生命的诞生过程,两组基因的嵌合,更是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偶然性。我,每一个个体,都是不可预设的组合。

常常遥想,如果是另一个男人和另一个女人,那就绝对不会有今天的我……

即使是这一个男人和这一个女人在这一个时辰,然而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

或者,他们不想再多要一个男(女)孩,无法再多养活一个孩子,依然可能不会有如此的我……

一种令人惊悚以至走入恐惧的想象,像烟雾一般油然而缓缓升起,渐渐浸润我的思绪,让我情不自禁而断然打住那漫延而悠长的凝思。

我,每个人的生命,端坐于概率垒就的繁星光芒的毫端。面对大自然的钟灵造化,还有什么权利和资格说自己不重要呢?

当我凝视一朵春天的花儿,我看到美丽,心生欢喜。于是我想,我跟整个世界的关系,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有当我去感知这个世界,世界相对于我,才变得有意义。不是吗?正是我的存在,才创造也相对于这个世界的独特意义。假如我不存在了,那朵花儿,整个世界,该怎么跟我相关联?怎么被赋予只能属于我的独特意义呢?

因此,不管这个世界如何,我都是唯一的,没有复本。

假如我不存在了,世界就是一种苍白的背景,因缺少我的独特抹画而少一种特色。我,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意义的创造者。

假如我睡着,或者死去,世界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但是一定会缺少一个独特的对于世界的解构。就像一个婉约的女子,不会因为我而怎样,但一定会因为我而产生一种爱她或者不受她的联系。

我,每个生命的每一种感知,都如同大海里的一滴水,滴水而成细流,细流而成江海,而成为缤纷绚烂的世界。

世界,不正是有无数人个,无数种思想解构,才变得丰富多彩而具有无限意义的么?

假如人类不存在,蚂蚁的世界,肯定跟我们人类有着截然的不同。

面对这无法用一种感知去解构的世界,我们还敢说我不重要吗?我,创造意义。

我们的身份与思想,同自己的身边人紧密地缠绕在一处,像两种杂染于一副画的色彩,无法分开。你是黄,我是蓝,我们共同的颜色是绿,绿得生机盎然,绿得苍翠欲滴。

失去了父母亲的孩子,就缺少了至关重要的肋骨保护胸腔,心房裸露着,被风刮出滴滴鲜血。父母亲是孩童最初的宇宙,是孩子心灵的画师,是孩子人生蓝图的缔造者。孩子经由父母亲,开启自己的世界。父母为孩子涂抹的每一缕颜色,都将是孩子生命画卷的独特背景。碟子破裂可以粘起,童年碎了,一生都很难疗愈。……面对后代,我们有胆量说我不重要吗?

与好朋友相处,相知,使我们仅凭一个微蹙的眉尖、一次睫毛的抖动,就可以契合对方的心情。假如我不在了,就像计算机丢失了一份不曾复制的文件,在亲友的记忆库里留下不可填补的黑洞。夕阳西下,拿出手机,骤然停住,那一串数字再也用不着触击了。每逢佳节,她发出一个个祝福信息,找到我的名字时,她闭上眼睛……许久之后,黯然神伤,默无声息地放下手机。相交多年的密友,就如同沙漠中的古陶,摔碎一件就少一件,再也找不到一模一样的成品。面对这般友情,我们还好意思说我不重要吗?

失去了丈夫的女人,就是一下子被折断的琴弦,飘零在雨夜长久地呜咽。……面对彼此依赖的亲人,你忍心说我不重要吗?

我真的很重要。

我对于世界,是不可或缺的意义创造者。我独出心裁的创意,像鸽群一般在天空翱翔,只有我才捉得住它们的羽毛。在社会中,我扮演着不同身份,像一颗颗珍珠一般被金线串起,形成一个完整的链条,无法缺少每一颗珠子。我可以创造价值,发挥作用,显化意义……没有人能替代我,就像我不能替代别人。

我真的很重要。

我用低沉的声音对自己说。我还不适应响亮地宣布这一主张,我在不重要的感觉中生压抑得太久了。

我真的很重要。

我重复了一遍。声音高亢了一些。我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这种呼唤中激烈地跳动。

我真的我很重要。

我开始大声地对世界宣布。刹那,我听到大地和天空传来回声。

是的,我真的很重要。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有勇气这样说。我们的身分可能很卑微,我们的价值可能微不足道,但这丝毫不代表着我们不重要。

重要并不是显赫的同义词,它是心灵对生命的呐喊。

人们常常从成就事业的角度,评判自己是否重要。但我要说,只要我活着,奋斗着,我就是无比重要的。存在本身就是意义,就是价值。

让我们昂起头,对着我们这颗美丽的地球,浩瀚的天空,庄严地宣布——我真的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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