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坐在秋天的稻田里,任秋风拂面。天空很干净,满目稻穗被饱满的果实压得低垂着头。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月儿的心,却分外的凉。既看不到秋的烂漫,也闻不到秋的味道,更是感受不到秋的成熟与美好。
已经半年没有见到儿子了,心里空落落的。刚才去前夫家,孩子不在。婆婆说,被前夫带上海大姑家了。还让她以后不要再来了。
“来了也不会让你见的。你们已经离婚了,你就当没有这个儿子吧。”
当没有这个儿子?
一场意外,你的心脏受伤了。医生把她挖了出来,跟你说,反正已经受伤了,好不了了,你就当没这颗心吧。
一股胆汁返流的味道,难以言说的苦。
月儿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前夫家出来。忙了一夜没合眼,下了班赶紧往车站跑,在汽车站门口随便买了一个手抓饼。终于赶上了九点的汽车。坐了二小时大巴,转一小时公交,到前夫家已经十二点多了。
一路上想着马上要见到儿子了,月儿一会哭一会笑。邻坐的大妈一直偷偷瞟她。可能以为她脑子出故障了吧。
毕竟,一宿没睡的自己,虽然穿上了得体的衣服,画了淡妆,还是难以掩盖一脸的憔悴。
女人啊,最怕的就是常期熬夜。熬夜老的快,再好的化妆品也弥补不了睡眠的严重缺失。
可是,月儿需要这份工作。需要用这份工作赚得的钱支付儿子的抚养费,给儿子买吃的买穿的买玩的。支付自己的房租及日常开销。支付母亲的医药费,给父母买些吃的用的。
正午的阳光,照的人心里暖暖的。
当这个半年来,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小镇越来越近。月儿的心是激动的,也是零乱的。
儿子马上三周岁了,从上次分开到现在已经195天了。他长高了吗?长胖了吗?还记得我这个妈妈吗?
月儿一路胡思乱想着,加快了脚步。
大门一扇半掩着,一扇大敞着,只见婆婆一人,正在洗衣服。
月儿想叫一声“妈”,可是嗓子似乎被痰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她愣怔在门口。
怎么不见儿子呢?不是说好今天来看他的吗?是不是吃过中饭睡午觉了?
婆婆起来晒衣服,瞅见了站在门口的月儿。愣都没打,快速地说:“你赶紧回去吧,孩子不在家。他爸带他去上海了。你以后也别来了。”
正午的太阳好大,月儿一阵晕眩。
“我和强子说好了,今天来看孩子的呀。”说着,眼泪差点出来了。
“你们已经离婚了。孩子是我们家的,你就别惦记了。赶紧走吧。”婆婆像赶苍蝇一样赶着月儿。
离婚一年了,就半年前见过孩子一次。当时孩子得了肺炎,躺在医院里,一直含混不清地喊着“妈妈”。
她陪着孩子过了宝贵的七天。
离婚后,前夫就把孩子带到了上海他姐家。只为了,只为了割断她想见孩子的念想。
“既然离婚了,就彻彻底底的。”强子是这么说的。
上海那么大,月儿不知道上海大姑的家在哪。
月儿只希望强子能信守承诺,把孩子带回老家,让她这个当妈的看一眼。
“信守承诺?”月儿苦笑着。不就是因为他言而无信,自己才过的这么惨的吗?
他什么时候可信过?
坐在秋天的稻田里,月儿无心观赏身边的风景。思绪被风儿一吹,回到了三年前。
二十岁大专毕业,被分到了县里最好的医院。月儿无比庆幸,终于可以工作赚钱了,终于离开那个让人窒息的家了。终于可以谈恋爱了,可以组建属于自己的幸福家庭了。
是的,月儿对未来的新生活充满了憧憬。
月儿皮肤细腻,一双丹凤眼在清秀的眉毛下明亮又羞涩。及肩短发,齐眉流海,衬托着一张娃娃脸,丝毫看不出,是一个农村穷苦家庭出身的孩子。娇小的身躯错落有致,正是小骨架子肉多。
月儿上班没多久,就被一群大妈“盯”上了。她们有的想找儿媳妇,有的想找侄媳妇,有的想给朋友的儿子找媳妇。
给月儿介绍男朋友的人,差点打起来了。
李姨是月儿的同事,她有一个儿子在离家二十公里的镇上中学当老师。有一次,她儿子来给她送东西,与月儿有过一面之缘。
这个高高大大的男孩比月儿大三岁,已经工作两年了。想要调到县城来,没找到门路。
李姨说,儿子稳重踏实,本来打算毕业时在外面发展。三年前,爸爸突然去世,不放心妈妈一人,就回来工作了。
李姨还说,月儿好,懂事。和儿子很配。
那一次偶然见面,月儿确也对他生出了些许好感。
双方正式见面后,自然而然地相处,一切顺利。
月儿告诉父母,她恋爱了。到了结婚年龄想嫁给他。
当父母听说,他只是乡镇的一名普通中学老师,父亲还去世了之后,坚决反对。
“你这是下嫁啊,下嫁,知道不?你在县医院工作,收入比一个中学老师高多了。怎么地,也找一个县政府的吧,银行的,也行。一个老师,有什么出息?
我们花钱贡你上学不容易。看你弟,也没个正式工作,眼瞅过两年也该娶媳妇了。房子还没盖呢。还有你妈,糖尿病,烧钱的......”
月儿呆若木鸡。
从小到大,爸爸除了打点零工,就一大爱好,喝酒。家里家外,主要靠妈妈支撑。爸爸喝醉了,不是摔桌子就是砸板凳,有时还会对妈妈拳脚相加。幼小的她和弟弟,也没少挨过打。
不幸的是,弟弟随爹,从小就不学无术。
慢慢长大,爸爸经常说,这个家就月儿有出息,以后就靠月儿了。
所以,爸爸妈妈的愿望是,月儿嫁个有钱人。要么能挣钱,要么家里有钱。
在他们的观念里,政府、银行部门的,就是“有钱人”。
月儿心生悲凉,难道自己的存在,就是为了拯救这个家?难道自己的幸福,比不上钱?
月儿的心无比沉重。以为工作了,就可以逃离家庭的枷锁。谁知,锁已生锈,钥匙已丢。
月儿继续交往着,她渴望随着时间的流逝,父母能够意识到,女儿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这么交往了半年,月儿跟父母说,过段时间想结婚了。
父亲爆怒,骂到:“你这个不争气的女子,白养你了!”
第二天,父亲还找到了医院。当着科室同事的面,让她离开那个“没出息”的老师,否则,“死不瞑目”。
月儿恨不得立马人间蒸发。求父亲赶紧离开。
这事过后,李姨就变得不冷不热了。没过多久,她的儿子提出了分手。
从此,月儿心底的骄傲一点一点地坍塌了。连同对生活的热情与强烈的自尊。
知道她有这样一个爹,出生于这样一个家庭。给她介绍男朋友的人,像商量好了的一样,都变成了哑巴,除了背后的指指点点。
月儿变得心灰意冷。
就在这时,本院120中心的一名医生走进了月儿的生活。
他和月儿一样,也住医院宿舍,平素偶尔见面,并无交往。月儿只知道,他叫强子。是120中心一名跑车的医生。仅此而已。
强子与月儿的“偶遇”不断增加。食堂、医院小卖部、住院部后面的小公园。强子不断映入月儿的眼帘。他与月儿也从最初的点个头,到后来的交流逐渐增多。
强子说,他家不在本市。毕业时进家乡的市立医院遇到了点问题,先在这过渡一下。父亲在市政府工作,正在想办法把他调走。问月儿愿不愿意一起走。
月儿望着这张自己并不喜欢的脸,总觉得他的眼神扑朔迷离,似乎在刻意隐藏着什么。
只是,当下。月儿渴望逃离的心战胜了一切。
相处不久,在一个夜黑月暗的晚上,月儿成了强子的人。
月儿说,我们结婚吧。
强子说,好的。十一放假,你跟我回家吧。
三个月,大姨妈没来串门了。学医的敏感提醒月儿,是不是怀孕了?
月儿忐忑地买了试纸,测了下。二道红杠。她并未惊慌。虽然对于强子,说不上爱。但自己现在这样,又有几人肯娶?嫁了,把孩子生下来,这辈子就这样吧。
十一,月儿和强子回家,商量结婚事宜。
强子的家,的确在某市,但是是离市里四十多公里的乡下。强子的父亲确实在市政府工作,但是是看大门的。
此时的月儿已怀孕五个多月了。她认了。
他们草草地办了结婚酒席,领了证。
次年生下了儿子。直到生下孩子,月儿才知道强子在医院只是个临时工,所谓的大学证书也是花钱买的。
与中学老师分手后,月儿就把自己孤立了起来,不曾听说过关于强子的一切。强子也把自己藏的很深。
结婚以后,月儿发现,强子也喜欢喝酒,喝醉了就与月儿吵架,有时也会砸东西,甚至对她动手。
月儿天真的以为,等生了孩子,强子会慢慢变好。
却不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终于在强子又一次骂她:“你爹都不要你了,你就是个扫把星!”的时候,提出了离婚。
儿子两岁了,她终于认清了强子的真面目。她想离婚后,把儿子带走,不想让儿子变成他爹那样。
可是,媳妇虽然是外人,但儿子和孙子却是亲生的。
在这场家庭大战中,月儿终究孤掌难鸣,败下阵来。含泪离开了这个家,也离开了儿子。
离婚后,月儿又回到了原单位。幸好当初只是停薪留职,否则,怕是连栖息之所都没有了。
离了婚的月儿,变得不再那么躲躲闪闪。无论怎样的风言风语,都已伤不到她。
只是,夜深人静,每当想起儿子,总是泪洒枕巾,心痛如绞。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稻田的稻穗成熟了,被饱满的果实压低了头。起风了,丝丝凉意,月儿站起身。
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