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智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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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世界,一叶一乾坤。

婚丧嫁娶是人生中的大事。在我们这儿的农村,若有年纪不大就去世的,人们便会问“完成任务了吗?”这里的任务就是儿子娶了,女儿嫁了。若是父母还在便去世的,就不给穿鞋,因为他没有完成养老送终的“任务”。

农村人忙碌一辈子基本上都是为“他人”而活,尤其是四十五年代出生的人。他们的自我意识很少,这一点与文化层次高的人不同。甚至于有人觉得他们活得不值,想要去启迪他们的自我意识,这倒是没必要了。

他们看到孩子过得好,比自己过得好还开心。他们会把四十多岁的儿女当小孩一样对待,拿出好吃的,看着你吃,自己却幸福得不筣了。

武侠小说里有一个桥段,绝世高手将手按在心仪的徒弟头上,或双手成掌抵住后背,然后将毕生所学输给爱徒。高手眼见苍老或直接死去,却面带满足无憾的笑容。

虽然很离奇,却每次都让我感动。真有这种功夫的话,五六十年代的人肯定会争着学,因为他们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经验智慧力量财富都交给下一代。

有些年青人不理解,甚至可怜这些失去“自我”的人,我觉得不必自作多情。每个人都幸福着自己的幸福,你以为自己的幸福标准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得到是快乐的,给予也是快乐的,只是许多人从没有休会过给予的快乐罢了。

获取快乐是每个人的权利,只要不伤害到其他人,获取快乐的手段应该是自由的。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当然也包含“自己所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幸福这东西是没标准的,做标准答案题目多了,脑子就坏掉了,以为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有统一的标准呢。

以“完成任务”为最终目标的人将“婚丧嫁娶”当成人生最大的事,于是用自己的人脉金钱搭了一个台子,以完成这个神圣的使命。

戏台搭好,各色人等粉墨登场。到处搭讪显摆自己的,选择交往交往有所企图的,执着家族互助想法的人,借机团结家族的人,怕被忘记想在家族热闹中感受温暖的人……大家都聚到一起,扮演各自的角色。

但道具是要布置的,饭菜是要端上桌的,碗筷是要刷洗的,这都是实实在在的事。丧事还要多一些工作,其中挖好墓穴,从家里把棺材抬到墓地,这都是是需要本家亲人做的。

活动总指挥要全部安排妥当,把事情办的顺顺当当的,才对得起主人家的信赖。与人闲谈时才能端起茶杯,矜持而略带自得地说,“我给人问事,从没出过岔子”。

我们村姓柳的在本村也繁衍了二百多年,家谱在那个激情时代毁掉了,一本也找不来了,我深为弄不清自己是来自何处而叹息。按照亲疏,本村柳姓分成三大族,我这是长房,长房辈份低,十来岁的小孩我得管叫叔,这个不能乱的。

以前的时候是我爷爷过问家族里的事,那时候还早,家族观念强,他说话是一言九鼎,没人敢反抗,也没人想反抗。报团取暖嘛,肯定要有个核心,有指挥能力,公信力强,自然都听你的。

所以那时候家族大小事务都会找到爷爷,但你别以为是什么好事,可不像现在,大家都是习惯领导多吃多占,那时候不行。一个家族领头人看起来很威风,但很多时候都是吃亏的,打架要敢冲,有事要敢挡,物质上也没人发你工资,最大的好处就是有尊严。

不过我想当时各家族都有这样肯吃亏的领头人,他们绝不傻,如果为了小便宜毁掉了本家族的团结,损失的一定更大,不过一般家族成员是想不到这么多的。

我爷爷去世了,我二爷爷还差不多能震得住场子。后来我爸爸支撑了一阵子,只是勉强。再后来,我二爷爷、我爸爸都去世了,家族领头人开始青黄不接。直到现在,柳家人办婚丧嫁娶的事情都得找外姓人来当总指挥。

我们姓柳的办事情是最好找““总指挥的”,照人家的话说,“三岁小孩都能问好柳家的事”,这不是侮辱,是说柳家人勤快,听指挥。

别人家办事情找指挥往往很难,因为人家怕办砸了,坏了自己招牌。我们柳家人却没有这样的烦恼,只要去请,问事的人都会欣然前来。这也是我们柳家人勤劳听话的名声带来的小小福利吧。

在很多人眼里,勤劳能干又听话就是“无能”的代名词。实际上也是,好几代人了,只有二十多年前有个我老爷爷一辈的做了某矿的工程师,但那人是个妻管严,后来举家搬走了,来往都不多,更别说给家族带来什么福利了。但我们家族的人大都是沉默,偶尔有多嘴的埋怨几句,搭话的也很少。

因为无能,所以会默默干活,踏实做事,听从指挥,我们柳家人婚丧嫁娶基本没出过什么岔子。

本村的张家就不同了,他们“能人”多,都想充“人头”,每人一个茶怀,偶尔抿一口,一副万事在我胸中的样子。结果就是该做的事情没人做,每次都把问事的气个半死。更搞笑的是,一次抬棺材还没出村,绳子断了,棺材一角啪啦落地,估计里面精心摆放的骨灰得乱成一锅粥,旁观的人嘘声一片,丧礼的主家顔面丢尽。

说也奇怪,邻村的郑家,他们家族有在市政府做秘书的,有在邻镇做派出所所长的,还有做房产生意的,其他在本地小有名气的更多。在我们看来,是很旺的家族。但他们家族办事情时候,好像没有几个“提着尿罐子充人头”的,跟我们柳家人办事情的情景差不多,该干啥干啥,分配的任务没有推诿的。所长端长盘,经理刷碗筷,也没见心怀不满。

我曾经对这现象很疑惑,根据本村张家的表现,郑家办事情时候应该是“尿罐子满天飞”才对啊。个顶个的都算是知名人物,为什么倒跟我们无能的柳家人差不多的情况呢?

想想也是,假如真是那样,郑家就没人干活了,这事情就没法办下去了。所以都重新定位了自己的角色——自家人办事,要做的就是招待好客人,让亲戚朋友高兴而来,满意而归,把事情办圆满了是家族所有人的顔面,这顔面可就是无形资产啊。

能想到这一层,郑家人至少比我们柳家人高明了二个档次!

就像是水里的鱼,大鱼沉在水底,看不出动静,小鱼呢,能量不足,也挑不起什么风浪。就是那些不大不小的二等鱼,确实有点二,它们不懂进退,自鸣得意,蹦跳的欢,实际上还真没啥大本事。

大智若愚,或许说的就是这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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