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 儿
焦小桥
有个舅,小名狗剩,爹娘死得早,姐姐拉扯大。皮肤比煤球黑,眼睛比铜铃大,上身长下身短,应了老话,又馋又懒。 他痴迷读杂七杂八的书,记忆力惊人,一些精彩的桥段都能倒背如流。
高中毕业后,在家种地,对干农活不感冒,跟着瓦匠和泥抹灰。七十年代,那行当不怎么挣钱,舅的想法很简单,能划拉到书看,混口饭吃就成。
干活时,他常常溜边打蹭,淘到书就蹲在角落里傻傻地读,混到饭就讨杯酒开怀畅饮,上了听就南朝北国神侃。开始人们听了稀罕,时间长了就烦。因为只要他打开话匣子,就再也刹不住闸。
亲朋好友都对他避而远之,他常自斟自饮,郁闷时到爹娘坟前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荒山野岭,孤魂野鬼陪伴,想想就打哆嗦,瘆得慌。
到四十岁,舅突然有家了,娶个寡妇还打包个十岁大的儿,他的媳妇令人瞠目。怎么说呢?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风情万种,臭名昭著,县剧团名角,绰号烂桃子。
美人从来都是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千古话题。她,差不多让全城的骚男们爱得神魂颠倒,恨得咬牙切齿。风流韵事版本甚多,无从考证。最狗血的真实故事是:其夫杀死了情敌,后被押赴刑场偿命。
舅在野外坟场偶遇了啼哭的她?不得而知。反正舅心甘情愿趟进了浑水,屁颠屁颠跟在美人后面,装聋卖傻。或许是穷光棍饥不择食图个热窝,或许是落难的凤凰需求庇护寻个安全?
剧团早散了,靠舅挣钱谋生。有了热汤热水滋润,舅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不再偷懒,还练就了一手瓦工的绝技。他的背后闲言碎语不断。
“那破鞋早晚会给他戴绿帽子。”“那狐狸精会榨干他的血,然后让他滚蛋。”舅不理不睬,哼唱小曲甩开膀子拼命干活。一年后,舅妈生下个黑黑的大眼妹,舅乐得合不拢嘴,昂着头。
渐渐地,舅妈不再像老鼠躲在暗处。描眼画眉,翘着兰花指走街串巷,到处给舅揽活,男人们公开在她身上乱摸,掐屁股,舅从来都不吃醋。气得女人们直嚷嚷:“妖怪真能灌迷魂汤,当乌龟王八蛋还张嘴乐。”
黑妹长到十八岁,娇艳如滴露的花蕾,护花使者前呼后拥。架不住勾引与一混子私奔,一年后在出租屋,被砍断一只手,砍花了脸,舅妈的儿子闻讯,愤怒削掉混子的耳朵。
惨烈的血腥把平静的生活推进暗无天日的深渊。儿子被判入狱,女儿伤残医治,舅妈惊吓地瞪着恐怖绝望的眼睛,张着发不出声的嘴巴。“呸!报应呀!”造孽呦!”“活该!”周围骂声一片。
舅捶打胸膛朝天怒吼。到医院护理以泪洗面的女儿,去监狱探望心灰意冷的儿子,学做饭菜,喂呆若木鸡的妻,为驱赶妻心头的恶魔。
特意买辆三轮,精心装扮成花车,骑着车到风景秀丽的地方散心。鸟儿鱼儿都能听到舅用各种声调,模仿搞笑的段子,春回大地,花红柳绿,美人笑了。
女儿美容手术需大量的钱,舅到国外出劳务赚钱。夜,捧着妻的照片炫耀。“你老婆肯定偷人。”“没准在大款被窝里呢!”真真假假全是冷嘲热讽,舅憨笑不语。
十年劳燕分飞,舅回来时驼背腿瘸老态龙钟。儿子开奔驰到机场,女儿捧着鲜花,妻盘着高高的发髻,衣着考究,美艳动人。一头雾水的舅被接进豪华别墅,亲朋好友围一大桌,为舅接风洗尘。
“狗剩,你交狗屎运了,你老婆是服装厂老板!”老姐啧啧赞叹。“你媳妇这些年赶集,摆摊,开小店,不易呀!”邻居们七嘴八舌。
舅困惑地盯着妻,电话里她总浪声浪气地说:“在家打麻将。”“老王包养我。”
俩人对视,百感交集,相拥而泣。“今生不负,来世不念,患难夫妻,三世之恩。”
舅也换了行头,在公司晃悠,那些被聘的大学生窃窃私语:“癞蛤蟆吃到了天鹅肉。”可舅一开腔就把他们震住了。天文地理,博古论今,有板有眼。
时光,是讲故事的高手,它用一艘船载着人们从此岸到彼岸。交集是缘,五味杂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立于甲板之上,风吹浪打撑起心伞,浪涌潮袭挺起胸膛,就是在上演扣人心弦的大戏,生、旦、凈、末、丑均由自己挑选。倾情尽兴活过,则是角儿,是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