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南京是露水夫妻,两面之缘皆片刻温存。但毕竟是六朝推崇之地,总能给匆匆过客留下点儿念性,朋友每问及“南京印象”,两个词汇便总挂在我嘴边——“名妓”与“小和尚”。
第一次南京之行是在酷暑的七月,经朋友介绍,我赶去与某寺庙的主持师傅商谈一个电视剧的创作事宜。该僧在此之前已成功投资拍摄了一部电影,“和尚执影”在我国古往今来还是首例,一时间名声鹊起,意犹未尽,他决定一鼓作气再拍个连续剧,于是也便有了我平生这第一段“佛缘”。
这真是一个什么都可能的时代!
整个南京就像一个大桑拿间儿,热浪和着湿气,使刚下飞机的我顿感呼吸紧促,幸好很快又钻进了空调红旗轿车。开车来接我的是一个青衣光头,稚气未脱的十八九岁的小和尚,左腮帮子鼓起老高,若不是他主动告诉我牙痛,我还以为他练什么神功练的呢。牙痛显然也没能让小和尚拥有一个僧人应有的持重,捂着腮帮子开车,还不时侧头与我说笑,这使车子行驶在南京古老狭窄闷堵的街头,我的心情也能豁然开朗。他的聪慧和活泼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与主持师傅商谈得很顺利。知道我第一次来南京,当晚吃完精致可口的斋饭,师傅便让小和尚带我出去转一转,问我去哪,我说:“就去夫子庙吧!”我知道夫子庙也是临着秦淮河的。
夫子庙该是馋嘴者流连的地方,各种各样的小吃确实不少,什么芙蓉蛋、鸭血汤、小香干……不下几十种,灯火通明中,都靓鲜鲜地摆在招眼的台面上,让人垂涎欲滴。小和尚劝我尝尝鸭血汤,说很有名气的,我忙摇头,其实我心里却想得要命呢,可身边毕竟跟着一个不可粘荤腥的出家人,总不能我狼吞虎咽,他一旁默念佛经吧?那还有什么滋味啊?逛到“莲湖甜食店”时,我买了两碗“赤豆莲子元宵”,分与小和尚一碗,这让“非素食主义者”的我显得很可怜,好在粉珠般的元宵入口滑润香甜,倒也不逊色。
又逛了有名的科举试场——江南贡院,我们转来转去就到了秦淮河。但见两岸霓虹闪烁,机动船“呜呜”穿梭,再加上人潮涌动,哪还寻得见半点烟花水巷的古风,就连朱自清的“桨声灯影”也很难辨认了,我很是失望。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站到了一座拱桥桥头,小和尚忽然指着岸边一座古式建筑说:“这就是江南名妓李香君的故居了!”他这一指又让我兴奋起来。
李香君岂只是江南的名妓?她是中国的名媛,孔尚任的《桃花扇》里,其和侯方域的爱情故事已天下皆知。侯方域为当时复社的领袖,慕名与义妓李香君相识后,两人就坠入了爱河,后李香君嫁与他为妾。再后来有人逼迫香君改嫁他人为妾,香君宁死不从,侯入狱,香君也被送进了宫里。待清军攻陷明朝,侯降了清庭,香君的下落却成了迷。
“她的故居有前门和后门,后门就紧挨着河边,一些身份显赫的达官贵人,要面子,白天不好意思走前门,晚上就搭一只小船走后门。”向我描绘了一番一代名妓倾国倾城的容貌,小和尚又眉飞色舞地讲述起关于李香君的故事来……
看着夜色掩映的台阶和河水的波影,想象月色下,一只小船悄然行来,一个儒冠书生拾级而上,轻扣门环,门开了,一个罗沙半掩,青丝皓面的美丽女子百般娇怯;再想象,那楼上窗子透出的柔和灯光下,一男一女两个身影,举杯共饮,琴瑟和鸣,我不禁心驰意往……
“现在里面开了茶楼,生意很火呢!”小和尚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忽然听到很近的有人在窃笑,我忙转头,却看见一旁的两个人正异样地看着我们,我猛然醒悟:此时此地,一个出家人向一个青年人推销江南名妓,着实很另类。我再看看小和尚,他仍在不停的解说,浑然不觉,我不禁莞尔。
那天回去的路上,小和尚对我说他明天不能开车送我去机场了,要和师傅请假,去医院看牙,我忙说没关系,并因耽误他一天时间向他表示歉意。第二天一早,主持师傅连声呼唤着小和尚,庙里庙外地找,我很奇怪,就问:“他没和您请假吗?他说今天去医院看牙。”主持师傅脸上就有了愠色:"没有啊,我打他手机,却关着!"我便觉得好笑:小和尚不单是聪慧活泼,还有些叛逆色彩哩!
再来南京已经是深秋,主持师傅竟是亲自开车来接我的,我很纳闷,问他:“你那个小徒弟呢?怎么没来?”没想到他恨恨地说:“他呀,他还俗了!”我一惊:“什么?为什么啊?”“那小子还跟我撒谎,我一查就知道,他处了个小女朋友!”主持师傅仍恨恨地说。看着主持师傅的满脸怒容,再想着小和尚洋溢着笑容的那张变形的脸,我差点忍俊不住。
虽违背了清规戒律,甚至还可划为佛门叛徒,但小和尚率性自然,倒也蛮可爱。
当晚,南京新识的一个朋友请吃饭,饭后,他征询我的意见:“是不是到秦淮河边玩一玩?”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NO”。一代名妓李香君早已作古,活生生的小和尚又返身红尘没了踪影,那残花败柳的秦淮河,还有什么鸟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