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搭乘的列车终到站，石县站”

  半梦半醒地听到车内语音播报，黄迪一个激灵直起身子。没想到一觉醒来，高铁就已经开过了德市站，即将要到了石县站了。

  她今年25岁，初中考上市重点中学，高中考上省城重点中学，大学考上全国一流高校，一路顺风顺水，毕业后变进入一家车厂的设计岗工作，但由于种种原因，一年后她便任性裸辞，选择跨考管理学，而两次考研均以失败告终。

  现在，她没工作没存款，也不知道自己现究竟想要什么。甚至前几天看到看到复试成绩只差零点几分上岸时，她都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没有委屈，没有痛苦，没有愤怒，只想找个小房间把自己关起来，与世隔绝。

  幸运的是，父母非常包容她，他们支持小女儿既然想不明白人生要怎么走，就先回家先躺着的选择，只要孩子身体健康，平平安安。他们这一代所求并不多。

  窗外的天空已经黑掉，铁路下的田地变成了墨绿色一片，湖面是月亮的淡蓝色。

  黄迪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眼手机，八点多了，心里叹口气：今天去德市的动车肯定是没有了，只有大巴了。

  高铁的速度逐渐放慢，列车又播报马上就要到站。

  想了想，她还是如实发微信告诉了家里自己坐过站的情况，便又继续趴在小桌板上。

  手机震动，黄迪浮在接听按钮键的手指愣住，是奶奶的电话。自己上高中后就一直在忙学业，也就每年过年的时候与奶奶匆匆见上一面，寒暄几句。

  “妮儿，听说你回家啦！到家了没啊？”一接通电话，那头便传来了许久没有听到的奶奶的声音。她印象里的奶奶一直是个性格非常开朗的话很多的老太太，但爷爷去世后奶奶却坚持着一个人住在石县的老房子里。

  “奶奶呀，我在高铁上呢。”黄迪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奶奶自己坐到石县的事情。小时候一放假她就会去石县陪奶奶玩，她觉得奶奶一个人住很寂寞。但长大后，她也和大部分年轻人一样，很少回去了，那里关不住他们。

  “还没到呀，坐到哪了呀。”她能想象到电话那头奶奶笑眯眯的样子。

  “啊，那个我，我一不小心坐过站了奶奶。”黄迪有些不好意思扶了扶眼镜，这么大个人还这么迷糊。“我要坐到石县站了，不过没关系，晚上还有一班回德市的大巴，奶奶您放心吧。”

  “哈哈哈哈哈怎么这么大个妮娃子了还跟小时候一样迷糊。”黄奶无情嘲笑，后又正经道，“你听奶说，回来了就别想那么多，你就住奶奶这，奶奶可想妮儿了。”

  黄迪觉得眼眶有些湿热，嗓子干涩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原来奶奶一直关注着自己。

  “嘟嘟”手机又响了，是爸爸的来电。

  “奶奶，爸打电话过来了，我待会给您打过来。”

  “不用不用！奶奶现在就过来车站接你！”奶奶还是和之前一样，爱使小聪明。

  一接通电话，一顿铺天盖地的唠叨如期而至，那头爸爸一句，妈妈一句：

  “你怎么坐过站了呀，是不是在车上玩手机，提醒你多少次了出门在外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你是女孩子，一定要小心，总是追剧打游戏…….”

  “这么晚了，你在车站等着，我们待会过来接你，别玩手机了，别到时候没电了……”

  黄迪顿了顿，把原本准备说出口的“是因为睡过站了”咽回肚子里，转移话题到奶奶刚刚那通电话上。

  “你奶前几天就跟我们商量过，想你去她那陪陪她。我们原本准备让你你回家收拾收拾再过去住。”电话那头并不意外，还调侃道。“反正都是家里蹲，蹲哪都一样，刚好发挥发挥效益，好好陪陪你奶。”

  “我和你妈这几天忙着带你小侄子，抽不开身，要有什么需要，就列张清单，我们给你寄过去。”

  “奶奶一把年纪了，你可别天天就知道懒洋洋的躺着。”

  黄迪爸妈又相继交代了几句才挂断电话。列车也逐渐停靠下来，石县到了。

  一出高铁站，栀子花的香味便扑鼻而来，四月的夜，真的好香。

  四处张望了一下，奶奶还没到，黄迪便在车站口邻近的大巴车站位置找了一个长椅，在一侧坐下。

  夜晚小县城的大巴站人烟稀少，只有另一侧坐着一个带着白色鸭舌帽，带着蓝色口罩的一个与黄迪看起来年龄相仿的男孩子，也拖着一个行李箱，目光望向远方，看着像是等车。

  似乎是感受到了别人的注视，男孩突然侧头。忽然而来的对视让黄迪心头一紧，时间似凝固，那双清亮的双眸放大了黄迪所有的感官，栀子花香浓郁得似乎要将人熏醉，夜晚湿热的空气也变得格外的突兀，月光照得她觉得很不自在，如同行鸡鸣狗盗之事被捕了个现行一般。

  这双眼睛好清秀啊，黄迪由衷感慨，内心又觉说不出的熟悉。

  “妮儿！在这呀！”苍老有力的声音打破了她凝固的时间场。

  “男孩”尴尬的眨眨眼，摸了摸鼻子，黄迪有些慌乱的别过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辆红色三轮的窗口露出了一张和蔼的笑容，皱纹如爬山虎般占据了老人瘦小的面庞，神采却如儿童一般，纵使眼皮沉重的耷拉着，但眼里的光亮也未能被掩去，看到孙女的一瞬间，老太太嘴角的笑意都快溢出脸颊。

  “奶奶！”黄迪激动得弹射起来，像撒开腿乱冲的小鸭子一般，拖着行李跌跌撞撞向老太太飞奔而去。

  坐在一侧的“男孩”看到这莫名喜感的场景，嘴角也在发笑。

  石县是一个德市下的一个县城，黄迪的记忆中，这个小县城的路总是灰土土，街道两旁的有许多小摊小贩推着木板车大声吆喝。现在路变成平整的水泥路，小摊贩也变成了一间间小店铺，街道两旁新装的路灯为归乡游子的心尖添上一抹暖意。

  奶奶在“慢慢游”——也就是那辆红色三轮电动车上，与司机师傅王爷一唱一和，放肆夸赞着石县城的变化，聊国家政府乡镇建设工作落实得如何好，后又聊到生活鸡毛蒜皮，甚至谈到王爷爷的大黄狗前几天生了几只小狗。黄迪看着坐在自己对面这个小老太太眉飞色舞的样子，嘴角的笑容也逐渐跟着明亮起来了。

  “我是你的小蝴蝶，我是你的小阿飞…….”一串铃声打断了小老太太激昂的讲话。

  黄奶慢悠悠的从小布包里翻出来一部“拖家带口”的“红板砖”——红色的老年机上挂着一条五颜六色的流苏，上面还串着一个小铃铛。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黄奶的眼睛亮了起来，满嘴答应着“没问题，没问题……”然后转头对着王叔说，“王哥，掉个头叻，咱门去接英英她孙子！”

  然后转头满脸欣喜的对着面前有些呆呆的孙女说：

  “奶奶带你认识新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