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四点,被此起彼伏的鸟叫声吵醒。欢快而杂乱的叽叽喳喳声持续冲撞着耳膜,再也无法入眠。
索性睁开眼睛,与黑暗对视。
房间是黑的。手触及之处,他还在酣睡;外面是客厅,客厅的旁边是房间,婆婆在那里;对面也是房间,小天天在那里。
窗外也是黑的。当桃花、梨花谢去,树木急着变绿,彼时凋零的园子,顷刻间草木茂盛,引来一批寻不见的小鸟,不知疲倦的日夜歌唱。
居家的多数时间,我在室内度过。封闭安全的环境里,身体拥有充分的自由,站着躺着、唱着舞着、蓬头垢面、四仰八叉都可以。
看太阳光影在墙壁上移动、闪烁,从东到西,由亮及暗。看树枝在风中摇晃,树叶抖动,移开窗,手心感受风的温柔和力量。
整理书架,掸灰,摆上新购的小玩偶、纪念品,用以点缀。书桌上轮换摆上不同的书,辅以台灯、摆件、镇纸、笔筒、熏香,把它们在见方的空间内腾挪。
翻看其中一本,流连书中的故事,又惦记着屋外的风景,又被眼前的小玩意勾起城市的旅途记忆。
故事、风景、回忆,经常在脑袋里翻江倒海。
走出室内,来一场countrywalk。
这里有土地,田埂,庄稼和树木,人与自然真实联结。农民劳作的情形依然是“脸朝黄土背朝天”,锄头、镰刀和挑肩,没有科技的影子,没有“元宇宙”的痕迹,只有真实的东西。
喜欢听这里的声音,是自然的声音,猫狗、家禽、昆虫、鸟类,偶尔混合着风雨声。
喜欢走这里的路,交错的田埂、破碎的水泥路,路边多种着蔬菜或长满野草,或有整齐树木,路面中会冒出一簇簇生命力旺盛的矮草,踩上去软软的。
喜欢听外乡人喊着嗓子打电话。“有个工友上个月拿到九千多块钱!”“这么多啊!”“我还没有这么多,争取下个月多加班。”“好啊,娃的学费不担心了。”
country,平静又嘈杂、和谐又吵闹。纷乱的人和事、真善与粗俗,没来由的互帮互助、毫不掩饰的你追我赶。
因脚步不达远方,故而喜欢旅人写的书,若书中还带有对历史和哲学的思考,那更是上佳。
早先年读《文化苦旅》,不明白作家的重心是“旅”,还是想体现“苦”。“旅”的事实显而易见,那么“苦”在哪?是旅途之辛劳艰险,或心中有苦,或感慨生命之苦,或是中国文人内心之苦、中华文明延续之苦。《千年一叹》中,作家走进了希腊、埃及古文明,又至世界上最危险的地带以色列、巴勒斯坦、约旦、伊拉克......感觉到有身陷险境之苦。续篇《行者无疆》中,作家到了童话般的欧洲,更加不知苦来自何处。旅途中的余秋雨,有一队人马跟随者,电视台采访着,光环笼罩着。
没那么出名的作家刘子超,在《失落的卫星》深入中亚大陆,在《午夜降临前抵达》中欧,兼有风景、人文与历史的描述,好作品。作家经历了独自穷游的艰辛,在大山密林深处也遭遇生命危险,很苦。但我是羡慕他的。因为通过旅途的思考,得出一番话:“旅行者的身份赋予我既可置身事中,又可超然世外的特权。在旅行中,我收获喜悦,却不必害怕乐极生悲;我见证苦难,却不必担心承担重负”。
文人之旅行,都可谓文化苦旅。“苦”,是一个好词,能勾起绝大多数人的同情和共鸣。试问,有谁觉得自己不苦?
贫穷者是真实的苦;奋斗者有奔波的苦;业成者面临守业的苦。中产阶级恐惧阶级跌落;富足者害怕“富不过三代”的魔咒;哪怕位于世界巅峰者,亦有孤独之苦。
然而,人间之苦难万般,你以为的苦,未必他人觉得是苦。“苦”,也是最难令人感同身受的词汇。
很少在假期的凌晨三四点醒来。
只是这个假期,我在养病。感冒,在提交完项目资料的当天,突然而至。身体向主人的肆意挥霍提出了抗议。醒时,眼泪鼻涕;睡时,昏天黑地。脑袋昏沉,四肢无力,只有思维,仍然抑制不住的活跃。
想起白天翻看的书,新哲人《旅行之必要》,序言标题是“身之所向,心未必至”。我足不出户,仍想象着大好河山,可称为“身未动,但心已至”。
1794年,法国作家德.梅斯特因被软禁家中42天,提出了“室内旅行”一说,他说,“如果旅行的乐趣在于重新看世界,那么,只要我们努力,在房间里也能做到这一点”。
德.梅斯特一定不知道,二百多年后,全球爆发疫情,数亿人困守家中,被迫在“室内旅行”。他的观点,可以让封控一事变得浪漫。
我,拥有羸弱的身体与自由的灵魂,是“室内旅行”的主动拥趸者。在暗夜中静静地躺着,催赶灵魂去经历漫长的苦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