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暖阳天。把车开到312省道62公里处,这里是太荣村,处在河套灌区边缘,接着乌兰布和沙漠,黄河水浇灌了黄沙土,结出一园子金灿灿的苹果梨,后套独产,是一种长的像苹果的梨,正是熟透的季节,漾着浓郁的果香。某一个集团在此地开发旅游区,沙漠越野车,几道凸凸的栅栏,几只着了彩妆的骆驼,稀稀落落点着几枚城里人,把这片沙坡搞得滑稽不堪,如同一个老村妇顶了一只艳丽头巾,怎么看也不带劲。
同是这片沙坡,那时它高大神秘,此时却矮小平庸。那时我们站在沙坡顶上抱着脑袋把身体卷成一团,一个跟头,顺着沙坡滚下去,发间,衣兜,鞋子里装满沙子。这时几名戴着墨镜的男女坐着滑沙板,工作人员把他们推下沙坡时,他们阵阵尖叫。
可能是试运营,不收门票。我从一个门的地方进来,踩在沙子上软绵绵的,这种柔软的感觉,让身体松弛,很舒服。走上沙坡 ,太阳把沙子晒的热乎乎,躺下来,舒展了四肢,蓝天白云尽收眼底。这些年来,这美景,这惬意,就在身边,我却将它遗忘了太久。眯了眼,把自己融进自然里。一位大姐的到来,又把我从自然里拽出来。
“小伙子,我们新开了沙漠越野车,邀你去体验一下?年轻人都玩这个,大姐给你打折……”大姐一副好嗓门儿,一番介绍后,我几乎耳鸣。大姐有的是推销手段,我再三拒绝后,随她来到越野场,上了越野车。大姐属于良心商家,着实刺激。看着沙漠上的越野车奔腾和自己开车奔腾在沙漠中完全不是一回事。一百块银子,我如少年贪玩,又来了一圈。汽车在沙漠中彰显着科技与自然的博弈,这种博弈又是一种和谐。人们了解汽车,因为它们是人类创造出来,人们不太了解自然,不过自然创造了人类。
我读小学二年级那年五一假期,杜老师开村里手扶车来到离学校不到20公里这弯无名的沙坡旅游,人生第一次正式旅游。一路上风光别样。那时的世界很大或者很小,我家就在312省道55公里处,你丈量一下它是大是小!
我记得那时,在这片沙坡的西北角有一所小小土房,土房前后绿着三五棵苹果梨树,梨树的翠叶间偶尔瞥见拇指大小的青果。土房的主人是个瘸子,五月份的天气他依然穿着棉袄。这位独腿老汉对我们表示了欢迎,他从棉袄兜里掏出几颗糖果,棉袄的袖口兜口处都锈的明晃晃,后来再大一点 ,村邻们聊起这位老人,才得知他是一名抗战老兵,人们不知他姓甚名谁,他自己也不说,于是乡邻便给他起了个名字——龙瘸子。因他又聋又瘸。
龙瘸子和我们一群小学生坐在梨树下,他讲了他曾经只身一人俘虏了二十个日本兵。顷刻间在孩子们的世界里他高大起来!他说,就是在这片沙坡里,那时他二十出头,是个英俊后生。大后套地广人稀,一干日本兵便分了数十支小分队,强抢民女民物。那时后套地区武装力量薄弱。他便独身跟踪了其中一支,三日后,西北风卷起了沙尘暴,小日本没曾见过此般天气,惊恐万状,沙子把小日本的眼睛蛰得泪流不止。他们不敢眯起眼睛,他们觉得漫天黄沙里会伸出巨大的爪子挖掉他们的心脏。一群日本兵在沙尘暴里抱作一团,龙瘸子见此景喜出望外,他拉去手榴弹的拉环,卯足了力气,准确投掷,沙坡里一声闷响,那一支日本兵一半已经躺在沙子里抽搐,另一半东倒西歪,第二颗手榴弹的闷响后,只有三个日本兵折膝抱头表示投降,另外的全部倒地。说到这里,龙瘸子摘去棉帽,摸了一把他的秃顶,暗示了我们,智慧的力量之强大。
新中国成立后,龙瘸子被表彰为抗日英雄,他拒绝了所有的奖励,在这片沙坡里盖了间土坯房,种下几颗梨树,他从未离开这这片沙坡,我上初中三年级的寒假听到龙瘸子逝世的消息,人们发现他的尸体时,他的双耳耳廓和一只眼睛已经被老鼠啃掉。
离开龙瘸子的土坯房,杜老师给大家拍了照片,用一款傻瓜相机。我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后来照片里的我酷似林黛玉……
儿时的旅行会专注地分辨每一粒沙子的颜色,会去追踪一只甲虫,在梨树的浓阴下幻想神仙,会去判断某朵白云里站着孙悟空,另一朵乌云里藏着白骨精。那时我们从不去顾虑时间太慢或太快,那时的沙坡里只有一名抗日英雄。日近黄昏时,杜老师启动手扶车,我们离开了沙坡,一路上的颠簸摇落了夕阳,回到家里时,星光浓密。
别了越野车,逛至一处小亭,取零钱买水一瓶,已是一片午后斜阳,沙丘连绵成金色。
一位墨镜女郎经过身旁,余香隐逸,轻风谄媚了起来,我心里泛起涟漪。我是搭讪高手,五分钟后,我给他讲了龙瘸子的传说,龙瘸子娶了三房漂亮的老婆。不到一个钟头,女郎和我钻进了我的车后座。在一片梨树林里。
2016 11 20于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