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寄萍---古龙江湖里的房奴

《流星蝴蝶剑》是我非常喜欢的一本武侠小说,它的名字看上去略有玛丽苏,其实颇有深度和内涵,值得精读细读,好好挖掘。书中人物很多而且个个出彩,冷面杀手孟星魂,“江湖教父”孙玉伯,腹黑枭雄律香川,纯洁善良的孙蝶姑娘。唯独“高老大”高寄萍,我之前一直理解不了。

从外貌上看,她是大美女,连呼吸都“如春风带着种令人们心醉的香甜”。

从财富上看,她是大富婆,随随便便就押下五万两银票赌,只是为了让一个令人作呕的赌客学狗叫。

从经历上看,她简直是个励志偶像,在灾荒年里创造了奇迹:养活了路边捡到的四个孩子,其中最小的五岁,而她自己也只有十三岁而已。

书中以孟星魂的视角写到:“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这是双极美丽的手,只不过略嫌太大了些,正显示出这双手的主人那种倔强的性格。现在看到这双手的人,绝不会相信这双手曾经在结了霜的地下挖过蕃薯,在几十尺深的废矿穴下挖过煤。”高寄萍的产业是快活林,有最醇的酒和最漂亮的女人,是江湖上有名的销金窟。她收养的四个孩子长成了一等一的杀手,每一个都是会下金蛋的鸡。她几乎拥有一切。

然而,这个被称呼为“高老大”的奇女子,就为了一张地契,牺牲了她收养的四个孩子。高老大当然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她也没有什么道德观念。将近二十年艰苦、贫穷的流浪生活,教会了她一件事"亲生子也不如手边钱"。她为钱连自己都出卖,出卖她的四个弟弟也没什么稀奇。令人费解的地方在于,她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钱,完全可以金盆洗手去过爽到飞起的日子,为何还对一张纸有着近乎发疯狂的执念?她的财富足够在其他地方买下很多的庄园庭院,可她只想要“快活林”的地契。偏偏这块地的主人是“江湖教父”孙玉伯,无论高寄萍出多高的价钱,就是不肯卖掉,只肯出租。因为孙玉伯知道“世上只有土地最可靠,只有土地才是一切事的根本。”孙玉伯放到今天绝对是是黑心房东。高姐你是做偏门生意的哎,一个杀手组织首领+妓院老鸨+赌场老板,你的产业都见不得光,你那么在乎法律意义上的产权干嘛?

在“四分之一人生危机”的年纪,我终于理解了高老大的心理。她从未得到过家庭和社会的庇佑,极度缺乏安全感,就算坐拥金山银山,心里也是空的。她渴望快活林的地契,实际上是渴望一个受到公共权力和法律保护的栖身之所。一纸地契,与她而言,是保证自己再不用重复流浪生活的圣旨。至于为何只能是快活林不能是其他地方,因为那是苦心经营多年的心血,是她已经认定的家啊。

现代社会里倒是没有地契了(因为土地都上交国家了),但是有房产证,今年五一后改成了不动产登记证。在一二线城市里打拼的普女(姿色普通、能力普通、家境普通的女孩),多少都会有高老大的心理,要么自己买,要么让老公买,总之一定要有房子。只有住在属于自己的房子里才有尊严,才有“家”的感觉,因为你不会被房东突然赶出去也不会怕搬家麻烦而不敢买东西。有些人在看清现实后回到家乡过起平凡安稳的小日子,有些人不甘心咬着牙关坚持,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扎根下来。而有的人更惨,压根无家可回。他们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还谈什么诗和远方。

畸形病态的房价足够把人逼疯,天天聊的是房子,想的是房子,恋爱结婚更要看房子,买了房子的盼涨,没买房子的盼跌。看到过的最夸张案例是上海的一个男孩有房票,但是首付不够,于是打算让父母离婚,把家里的资产全部给母亲,因为父亲还没彻底退休。然后让父亲一个人去办很多大额的信用卡和各种网贷,估计大概能凑一百万左右。父亲成为“老赖”也无非是暂时坐不了飞机高铁,过几年期限过去就好了。把亲爹当金融工具换房子,也算是二十一世纪目睹之怪状了。这么一看,高老大出卖自己收养的四个弟弟换地契真没什么,毕竟一没血缘关系,二来他们的命还是自己给的呢。

我非常理解无房人群的焦虑和压力(因为自己也是其中一员),房子捆绑着户口、教育、养老等等东西,冰冷的钢筋水泥上附着的是普通人的一生,如何云淡风轻得起来。拥有房产的年轻人群,要么是人中龙凤或者家境优越,要么耗尽了父母一生的积蓄付首付,然后背上二三十年的房贷,一个购房合同书差不多是卖身契了。外媒总是以中国的年轻人缺少活力为主题写些不知人间疾苦的文章,然后把原因推到中国人的传统观念或者功利心理上,每一个字都透着福利国家国民“何不食肉糜”的单纯和愚蠢。中国既没有完善的社会养老体系,也没有保护租客权益的规则法律,中国人买房不是享受,是为了活得像人。但是我还想说,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被当做“人”对待,所以不要把别人当ATM,不要用“没房子没安全感”的理由去压榨你的父母和爱人。安全感这个东西,只有自己能给,不要指望别人,也不能指望房子。有兴趣的同学查一下房产证和不动产登记证的区别就理解了,不买房,你要给房东当一辈子的人租客,买房,你是给国家当一辈子的租客。我们的伟大导师恩格斯早就看透一切:“在劳动者住宅私有化后,地位就降低到农奴以下,处于一个极其低下和悲惨的状态。那些劳动者通过房贷而有了私人住宅,并且洋洋得意。他们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处于农奴以下的状态。虽然他们买到了房子,但他们的房子不能产生资本,反而是一个破败着的包袝。他们是一些可悲的人,将人生的所有东西都献给了这个巨大的垃。”

人生有的时候很荒谬,比如你原来省吃俭用想买房,现在发现卖肾都买不起了,干脆该吃吃该玩玩,没准过得更加轻松愉快。执念太深,终会伤人伤己。高老大最后终于拿到了“快活林”的地契,但是她并不快活:“付出那么惨痛的代价之后,她真正能得到的是什么?除了空虚和寂寞还有什么?孟星魂,叶翔,石群,小何,都已一个个走了,无论是死是活,都已永远不会再回来。这园林难道真能填补她心里的空虚?这张纸难道真能安慰她的寂寞?她突然狂笑,狂笑着将手里的地契撕得粉碎。”

君子寡欲则不役于物,可以直道而行。房子而已,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四海天下,皆是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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